萬生說:“你如果想就這麼死掉,剛才高潔進不去你家裏的時候你就不會那麼緊張了。”
我說:“我見過很多猝不及防的死,死者無不是留有遺憾,因為很多事情都沒安排……上我身的那些遊魂也有回魂後不久後就死掉的,他們反而死得很從容。”
一直默默跟著我們不作聲的小蟲突然插進來,問我:“你說——你為什麼不找那些從容赴死的人要點回報?如果你跟他們做起生意來,要多少還不得給多少,那你發大了喂,現在也不用在醫院日夜倒班那麼辛苦啊!”
我瞪了他一眼,萬生也不悅地看他一眼,他還挺無辜地說:“你們都瞪我幹什麼,我說的事實話啊,反正有了錢享受的是你們,又不是我。”
我繼續瞪他,他才悻悻地躲到一邊去了。
崔載德說:“我再考慮考慮吧。”
他還真是夠謹慎。
“你慢慢考慮吧。”我對萬生說:“我去上班了。”
小蟲在遠處哀怨地看著我,我繼續瞪他一眼,還說跟著我呢,天天跟著萬生差不多,感情是從我這裏打萬生的主意,什麼時候我將他的不軌之心告訴萬生。
小蟲連忙對我擺手,皺著眉頭又做出拜托求放過的手勢。
知道我在想什麼就好。
這年頭,不僅得跟女人搶男人,還得跟男人搶男人,寶寶心好累。
交接班的時候,蘇主任過來看了一下情況,她還以為崔載德是我親戚呢,準備安慰我,我跟她說隻是認識的一個人而已,她揶揄道:“你行啊,救人都救到人家家裏去了。”
主任你不知道,我還救到陰間去了呢。
她看完崔載德的病曆記錄,“你得有心理準備,本身就是癌症末期,癌細胞已經擴散,蔓延至胰腺、橫結腸,這次昏迷是惡性腫瘤增大致胃穿孔……就算醒過來,日子也不多了。”
“嗯,知道。”我補充道:“他本人也知道。”
蘇主任悠悠地說:“中醫也講,有胃氣者生,無胃氣者死。哪怕受再大的傷,得再大的病,能吃反而不必擔心,病人吃不了飯,預後不容樂觀,滴水難進必是將死之人。”
我說:“就算終有一死,也最好從從容容地安排好一切後再死。”
蘇主任拍拍我的肩,“說是這麼說,有幾人能做到呢,再怎麼從容,再怎麼知道終有一死,人在麵對死亡的時候,都是慌張的。”
我點點頭。
這就是人的本性啊。
我不知道事到如今崔載德心裏想的都是什麼,他有沒有想過世人所說的報應一事,不管他扔掉的是自己的兒子還是別人的兒子,現在日夜受著疼痛的不是他自己的身體嗎,如果他知道傻萬生的家,為什麼不告訴我們,為什麼要生生地拆散他與家人的聯係呢!
我們所堅守的一切,有多少在臨死的時候看來是毫無意義的。不僅我們最後會消失,很多東西都會消失,我們幹嘛活得那麼累。
我的手機響了,打來電話的是崔載德公寓的物業管理人員。
他們找人砸了門,留了我的電話,說聯係上房東了就給我回電話,自然是要我賠償損失。
“喂,是高潔嗎?”
“是。聯係上房東了吧?讓他修好後將費用報給我,我給他把錢打過去。”
那邊沉默了片刻,說:“我們不知道,原來這個租客本人就是房東。”
我微微訝異:“你是說,房東叫崔載德,手機號是……?”
“對的。”那邊的人肯定地說:“這是他本人的房子,我們還在納悶哪個房東會把房子租給臨死的人,要是他不幸死在了公寓裏可怎麼辦,以後要租要賣都很難了……”
物業關心的點和我關心的點根本不在同一個平麵上。
我看著沉睡的崔載德,小聲對他說:“你看到了吧,都是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你連家人都沒有一個,精打細算舍不得讓自己過得好點,辛辛苦苦置這麼多物業又有什麼意義。”
要是對自己好點,多關愛自己的身體,按時吃飯,保持好心情,能攤上如今這個病?
後半夜的時候,傻萬生突然過來找我,哦,不對,是萬生。
“你準備一下,崔載德已經想好了,他要上你的身。”
我的瞌睡一下子跑得無影無蹤,“真的?你怎麼說動他的啊?”
“是你說動了他,今天他一直呆在這裏看著自己。你肯定說到他的心坎裏去了。”萬生目光柔和地看著我,我和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我說了些什麼——不過,我怎麼這麼緊張啊,我好像和你有同樣的感覺,覺得什麼東西要揭開了,既興奮又緊張。”
他眼睛含笑:“希望能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