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兩平日裏練武,本是拆招拆慣了的。戎越見狀,立時不假思索,右手短刀舉平大力橫勒,臉上霎時熱辣辣地淋了滿麵鮮血,直封住了他的眼耳口鼻。戎越抬手在眼前一抹,睜眼望去,赫然發現戎夷手中鋼刀“嗆啷”一聲墜落在地,眼眶呲裂,滿目的不可置信,兩手捂著脖頸,鮮血猶自從指間不斷噴湧而出,濺在自己胸襟上,又淌到地下。他喉頭“格格”作響,卻是一個音都發不出來,踉蹌後退幾步,身子一直,轟然倒下,一時卻尚未斷氣,躺在黑泥地上微微抽搐,渾身痙攣了數下,終是難以再繼,頭一歪,停止了呼吸,頸中血流仍是不斷淌溢,在身周地上鋪開一汪血潭,映著他死不瞑的雙眼,是說不出的驚悚詭異。
戎越恐慌地瞪著他滿目恨意的雙眸,被他怨恨的目光一直射進內心最深處,隻覺肝膽俱裂,膝間一軟,撲通坐倒在地,雙手緊抓住被鮮血浸透的鬢發,驀然發出一聲駭人的淒厲慘叫,直插雲霄。
戎府的慘劇漸收帷幕,方才的金鐵交擊聲及厲聲呼叫也不過隻是驚起幾戶人家,各自推開窗戶向外張望一番,見無甚異狀,又即閉門安睡。翌陽空落的街道上,任何聲響本就是傳不甚遠的,又有誰知今夜的翌陽已是悄然驚變。
戎府的圍牆一如既往地高昂和堅固,盡職地護衛著暗幕下的莊園,未知主人已是不在。牆周植著一圍柳樹,葉綠正濃,長長的柳枝飄然垂下,掩去了大半個牆頭。高牆頂端,一個人影泰然高臥,上半身盡皆處在柳葉蔭蔽之下,唯見一襲青色衣衫,夜色裏混雜在鮮嫩柳葉之中,倒是並不顯眼。
他微舉著右掌,手腕輕擺,一顆鐵膽大小的珠子在掌中一上一下,歡快地騰起,又落下,柔和的華光在葉縫間乍隱乍現。珠子的光華似是喚醒了空中明月的爭強之心,雖隻餘一鉤新牙,卻仍是好勝地脫開雲霧束縛,翩然現於半空,月光、珠光,一時遙相輝映,便如那青衫人以掌中明珠啟開月華之門,將一空如洗月光盡皆引到自己身前,牆頭柳蔭,在那一瞬間,竟是陡然亮堂起來。
“這就是夜明珠?”一把低沉的嗓音在下方響起,雖經壓抑,卻仍是顯出語意中的急切。青衫人低頭望去,一個頭頂鬥笠的黑衣人正赫然立於牆下,已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青衫人目光遊過,又即收回,淡然道:“不錯。”黑衣人凜然邁前一步,問道:“方才戎府之事,可是你所為?”青衫人接住落下的明珠,卻是不再拋起,道:“也可算是。”黑衣人眉頭急聳,似是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又即高了一分:“你就是‘玉蝴蝶’?”那青衫人將夜明珠掖入懷中,道:“自去年年末至現今,兄台已追蹤區區近半年工夫。左右今夜閑來無事,區區便在此靜候閣下。兄台若有雅興,不妨也躺下賞賞月華、星光,或可一掃胸中鬱結之氣。”
黑衣人自腰間摸出一塊銅牌,向前舉示,厲聲道:“本人乃是帝都府衙捕頭爰闋,正為追捕你而來,快快束手就擒,以免無謂之爭!”那青衫人,也即是玉蝴蝶,將原先倚著柳樹幹側著的身子微微坐直了些,油然道:“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閣下公門中人,名號倒也雅致。可惜‘圓缺’二字其中深意,閣下看來並未有所領悟啊!”
爰闋憤然收起腰牌,也不再廢話,徑自抽刀直向牆頭攻去。玉蝴蝶淡然一笑,信手折下一枝柳條,看似隨意揮灑,竟將他刀勢封得嚴嚴實實,未幾枝條輕揚,抽向他頂門,幸為鬥笠所擋,沒有受傷,複又屈指彈出,正中他刀刃,發出一聲清吟。
爰闋隻覺一股巨力自刀上驚濤駭浪一般襲來,不由翻下牆頭,搖晃了幾下方始站定。玉蝴蝶指間縈繞著翠綠柳條,道:“我從不願對人手下留情,便是女子也是一樣。”說話間,爰闋所戴鬥笠自適才被柳枝抽中處赫然分裂,左右一散,摔落在地。一頭輕柔發絲瀉下,隨風輕颺,隱約露出她慘白但卻飽含怒意的玉容。
“若想女扮男裝,以後需記得沒有男人會用柳葉刀。”玉蝴蝶略微感到好笑,比起她,眼前這個女子實在是太過稚嫩了些。他身子微側,麵向牆下的爰闋而坐,上半身亦從綠柳蔭蔽下脫開,全現於清淡月華之下。
爰闋驀的一愣,她苦苦追蹤了大半載的玉蝴蝶,武功高得離譜,江湖上一切成謎的奇盜,竟是出奇的年輕俊秀,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玉色麵頰,襯在青衫上更顯溫潤,眉目如清遠山色,眼中隱有琥珀微芒,最是那眸底一絲若有似無的淺淡憂色,恰是攝人心魂所在。不經意間,爰闋深深望進了他幽潭一般的瞳仁中,竟是意外地發現,那沉靜如水的眼眸中卻也劇烈地震蕩了一下,旋即重歸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