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水麵印染著半壁霞光,粼粼碎波激蕩,青瑟一寸一寸向絳紅逼近,終在最後一絲晚霞黯淡之時,將緋色吞噬殆盡。
汶水渡頭,搭船的乘客早已各自登上擺渡舟船,紛紛自岸邊蕩開,緩緩去得遠了,消失在水天盡頭。漁人們亦已三三兩兩載船而歸,或喜或憂,各回家門。
喧囂漸歇,夜色在無聲中濃寂了,清冷的渡頭唯餘孤零零的一葉小舟,泊在水岸,隨波漂浮不定。少年已數不清自己是第幾次由艙內走出,在木台上遙遙向遠方眺望,等待的人依然未到,夜卻是毫不設防地降臨了,擠壓著他的視線,讓他無法目及遠處。
不會來了麼?他甚是懊惱,是被什麼人或事阻擋了,還是她根本就已經把約定給忘了?
他在木台上來回踱步,踩得木板“咯吱咯吱”響個不停,連他也不明白,為何一向對萬事冷漠淡定的自己,此刻會是如此的心緒不寧,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木台另一頭忽地踏響了沉重的腳步聲,微顯錯亂,卻是一意的輕盈靈動,墨黑的嬌小剪影驀然由夜色中衝出,一頭撲進他的懷裏,喘息不定,久久不能平息。
她喘著粗氣,身上蒸騰著熱氣,仰頭道:“那些侍衛看得太緊了,險些逃不出來。阿迭哥哥你等了很久了罷?”虞迭伸袖去拭她額頭細密的汗珠,溫然笑道:“來了就好,我還擔心你出事了,走罷。”拉起她柔軟的小手向水邊走去,卻見她已換了一身普通的灰布衣衫,想來是為了偷跑方便,可穿在她身上看來就像一個華貴的瓷娃娃套著件襤褸破衫一樣滑稽,忍不住“噗哧”一笑。葉元夕卻是不覺見到泊在岸邊的小船,喜滋滋道:“要坐船麼?你們住得好遠呀!”虞迭把她送入船艙,自己撐起竹篙輕輕一點水岸,船兒順勢蕩進水中。
虞迭撐著船,向葉元夕笑道:“我們要由汶水進靈湖水域,你要累了就先睡一會兒罷。”葉元夕盤腿坐在艙口笑道:“你一個人撐船不累嗎?我就在這裏陪你說話解悶好了。”口中與他說笑,卻也是難耐倦意,難為她一路車馬偷偷跑來,還需避開府中人耳目,早已是困殆不堪,未幾便伏在艙板上沉沉睡去。
虞迭一笑,解下外裳披在她身上,複又起身拄篙,架著小船在夜色中行進。他父子二人為躲避仇家,隱居在靈湖湖心的孤島,外人不知,兩人卻是知曉水路捷徑,輕舟簡發,原也要不了多久。
夜風緩和,挾著湖心細浪溫柔地拍吻著小船,船身輕颺,微微搖顫,宛如搖籃,綿軟恬淡的靜謐哄得虞迭都有了幾分舒懶的睡意。
沉沉一覺,直睡到午間時分。葉元夕睜開雙眼,隻見頭頂淺青色的帳幔,爬起身來,卻見自己正睡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觸目隻覺清新淡雅,鼻中充盈著翠竹若有似無的氣味。她走在房中,隨手推開側壁一軒竹格小窗,立時被眼前所見驚得怔怔失神,當真是夢幻中才有的仙境,美得叫人無法用言語描繪!
正呆愕間,虞迭推門進來,輕聲笑道:“睡醒了?肚子餓不餓?”葉元夕一笑道:“這裏的風景可漂亮的緊呀,秀色可餐,怎麼會餓呢!”虞迭甚是好笑,仍是帶她去吃了些小點心。葉元夕口中亂嚼,入口是何滋味,卻是全沒放在心上,隻顧舉目四下打量,恨不得把這奇妙的仙境畫成圖畫,成日帶在身邊才好。
虞迭道:“這裏叫做‘迷迭穀’,其實是靈湖中央的一個小島,地處隱蔽,外人很難找到的。島上隻有我和爹兩個,再沒其他人了,我們大部分時間是不出去的,上次是回老家拜祭娘時遇上了舊敵,才能碰上你,往後你要學藝,也需到這島上來才行。”葉元夕拍手笑道:“我正巴不得呢,就怕以後我三天兩頭跑來,你和義父煩都煩死了!”虞迭眼望她滿麵喜色,笑而不語。
飯畢,兩人一同去樓下書齋見虞昳寥。經一月調息休養,他傷勢已盡複,正於座中翻閱書籍。
葉元夕見他氣色甚好,不似當日受傷時灰蒙一片,喜道:“義父,你身子都好了麼?”虞昳寥含笑微一點頭,招手道:“你們倆過來。”兩人依言走近書桌旁。虞昳寥道:“你我雖非師徒,但我也已答應將所學傳授與你。”又向虞迭道:“迭兒,你自小便已學了為父一些技藝,但終究年紀幼小,並未正是修習,今日便與夕兒一同重新學起罷。”虞迭對此並不在意,也便點頭應了。
葉元夕卻是大喜,道:“義父,你本事那麼大,先教我什麼才好?”虞昳寥歎道:“當年我對醫卜星相、奇門遁甲、兵法戰陣乃至武藝典籍皆有涉獵,後來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那些雕蟲小技,在大家眼中實在是不足一哂。正所謂貪多不精,這一月來,我已將畢生所學歸為四類——醫術,武學,兵法及典籍掌故,你二人各選兩項,潛心鑽研,他日方有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