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七點四十,訓練場,細雨,我站在四十七台機甲前,憑吊著四十七個亡魂。
有人說機甲是美的,隻因為其外形充滿了金屬的猙獰。我也認為機甲是美的,但理由不同,因為我認為每一具機甲從生產線生產出來那一刻就始終帶著不可解脫的宿命——凋零生命,不管是敵人還是主人的生命。宿命的死亡美感纏繞其上,如落櫻一般。
訓練場的排水係統不好,地麵的水積了有半指厚,浸過了我的鞋底,我不打傘,就這樣站著,任憑鞋子進了水嘎吱嘎吱的響,頭發被打濕糾結成東一綹西一綹的,無心理會。
我正正視著機甲,機甲正正視著我,我正視著機甲堅硬的底座,堅硬的鋼鐵四肢,堅硬的外殼,堅硬的武器,堅硬的駕駛艙,堅硬的防雨布。
機甲正視著我的眼,我的臉,我的身體,我顫抖的心,我的哀呦,我的枯瘠靈魂。
我們倆互不相讓,我向機甲伸出手,卻又一絲不敢碰到他的身上。”那三百個死去的兄弟,如果你們在天還有靈的話…………”無盡的想象讓我沉浸其中。
直到那個腳步聲過來,輕輕的腳步聲,帶著細微的嘩嘩水響。
我回頭:”你來了,不跟他們一起補覺嗎?”
是老二,納蘭複,那個詩人。
老二拿著一桶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沒有回答我,徑直走到了四十七台機甲麵前,他揭開桶蓋,把桶裏的液體往泛著漣漪的水麵一倒。一股異樣的香氣瞬間在這空間飄蕩開來,我抽抽鼻子,是好酒的味道。老二放下桶,低眉閉目雙手合十對著機甲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麼,我想可能是懺文吧。
“怎麼會到這來?”等他念叨完了,我問。
“沒什麼,隻是想起了兩個朋友。”老二很平靜的說。
”你也有朋友?”我打趣,老二平時在尉所裏表現的極為遺世獨立,除了公務需要,他像是不願意和任何人打交道的那種人,似乎是有他那兩本詩書相伴,就足夠終了此一生。
“當然有,我大學同寢的兩個室友。”
“跟你關係很好?”
“誌趣相投。”我當然知道在老二的口中,誌趣相投是多高的評價。
”他們的人呢。”
老二的神情變的落寞,整個人像是縮小了一圈:“潼關那一仗,全戰死了。”
我似乎理解了老二的心情,拍拍他的肩膀,語調溫柔了下來,問:“你剛才念的是什麼?”
老二笑:“一首挽詩,寫給喪子母親的挽詩。”
“也念給我聽一下吧。”
“
而今,你最年輕、最珍愛的兒子死了——
他是你寡居時的養子,他好象
悲哀的少女所珍愛的蒼白的花,
是被真情的淚,而非露水所滋養;
最感人的哀悼者嗬,再哭一哭!
你最後的、最可愛的希望已成泡影;
他是一朵鮮花,花瓣還沒有張開
便受到寒氣,沒有結實而喪了命;
百合被摧折了——風暴也歸於平靜。。
”一切他所愛過的,並化為思想的:
優美的聲音,形狀,香味,色彩,
都來哀悼。“清晨”正走上
她東方的瞭望台,她的頭發散開
(那上麵綴滿尚未落地的露珠),
遮暗了照耀白日的空中的眼;
在遠方,沉鬱的雷正在呻吟;
暗淡的海洋不能安靜地睡眠,
而狂風四處打旋,驚惶地嗚咽。
唉!我們所愛惜他的一切,要不是
由於我們的悲傷,竟仿佛未曾存在,
而悲傷又怎能永延?哦,多麼痛心!
我們從何而來?為何而生?要在這舞台
作什麼戲的演員或觀眾?無論尊卑,
終必把生命借來的一切交還死亡。
隻要天空一朝蔚藍,田野一朝碧綠,
黃昏必引來黑夜,黑夜必督促晨光,
月月黯然更替,一年喚醒另一年的憂傷。
等一等嗬!哪怕再對我說一句話;
吻我吧,盡一吻所允許的那麼久;
那句話,那個吻,將在我空茫的心
和熱熾的腦中,比一切活得更久,
悲哀的記憶將是它們的食糧;
這記憶嗬,既然如今你已死了,
就象你的一部分,死去的人啊!我情願
舍棄我的生命和一切,與你同道!
但我卻鎖聯著時流,又怎能從它脫逃。
……………………”(引自雪萊《阿童尼》)
中午十二點,老三老四剛從床上醒來,卻發現我和老二已經在桌邊吃上飯了。不免的有點忿忿不平,“等我們一個要死啊。”我隻是笑笑,招呼他們上桌。
飯後剔牙的時間,我首先在閑聊中把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指出昨晚行動失利完全是因為我指揮水平不到家,誤判敵情,錯失良機的緣故,倒讓他們有點不好意思。隨即我便向他們展示了我的新計劃:
”首先,我們四個人今天要分兩組,第一組我帶隊,老二跟著我,我們倆帶工具去改造機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