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春未夏初,道兩旁的荒草地一片嫩綠,樹木的葉子稀稀疏疏,掩不住盤根錯節的枝叉。偶爾能看到星點的蚊蟲,在草木間穿梭。一切都象是初生的嬰兒,等待遇著生長。

北陽廠的居民區分成七片,遍布在山溝兩側的山坡上。李越家住四區。吃完晚飯後,才出家門,就看見主街道上一片混亂,還有個耳熟的女人哭喊的聲音。跑近才看清,是中學教英語的吳老師。她男人昨天上山打獵,晚上沒回來。以前也有過這種情況,但第二天總能見著。這次到現在都一天一宿了,還沒有蹤影,她就慌了神。

有人問,都是冬天打獵,現在怎麼還出去。原來,按搬遷方案,她家被分到慶泉縣,嫌去的地方不好,在家愁得慌。為了解愁,男人在家呆不住,背上獵槍去了大後山,想散散心,結果到現在沒有了蹤影。

李越抬頭瞅了一眼大後山,那就是大家都稱呼的水山。此時,太陽已經落山,那山象一座黑乎乎的怪獸,展開了寬廣雄厚的胸膛,俯看著周邊的小山包,也俯看著這條街道上的人們。他是在本地出生長大的,小時候就聽父母說大後山是水山,會發洪水。也有大人說這山有地下水道與大江大海連著,說不定哪天就噴發。每到下大雨的天氣,他們這些小孩子懷著恐懼,瞅著這座雲霧繚繞的水山,怕那山象火山噴發那樣,冒出個大水柱,往出噴水。都想最早看到,好告訴家人快點往高處跑。

這座山象掩住半邊天的一堵牆,高大雄偉得出奇,要是從山腳爬到山頂也要四、五個多小時,再從山頂翻過去,到山另一麵的溝底就是一天的時間,山體的龐大可見一斑。

現在,吳老師的男人就去了這座山。人們一陣子騷動後,由廠部組織人,帶上手電,幾人一組,開始搜山找人。一連半個月過去了,也沒有找到人影,最後,筋疲力盡的人們隻好放棄了。

雨水漸漸多起來,水草開始瘋長。這天,看到鄰居家的孩子拿著榆黃蘑做的餃子,對圍觀的孩子炫耀,說味道比肉還香,特鮮,李越也萌生了進山采黃蘑的念頭。他還有個藏在心底裏的想法,吳老師對他是有恩的,他當年沒考師範學校的時侯,是她把他叫到家裏補習,看著他學英語。有時趕上吃飯時間,還不讓他走,讓他在家裏吃,都是免費的。她平時癡心於授惑解疑,那樣隻是為了教出幾個好學生。現在她男人一直沒找到,李越也想趁機會順便找找,報答吳老師的恩情。

到了周六,連綿幾天的雨停了,李越背上準備好的玻璃絲袋子,早早出了家門。在山區長大的人都知道,要想采黃蘑、木耳等菌類,就要趕雨天或是雨才停的一兩天內上山,否則,蘑菇就落了,爛得看不到了。

走出了居民區,山道兩旁的草木長得很茂盛,高得看不到兩側長條形的田地。露水也特重,把衣褲都打濕了,李越倒也不在意。隻是再往前走,道上的積水多起來,把鞋子都沒過去了。再往前走,積水更大,這讓李越很奇怪,平時,這條道上是很幹爽的,哪裏來的這麼多水。他忽然想起來,前麵有一條小河,莫非是河水暴漲,水都溢到了這麼遠的地方?可那河隻有膝蓋深呀。

越往前走,道上的水越深,已經快沒到膝蓋了,但那條河還遠在百米開外。因為對這條道熟悉,憑著道兩旁的灌木地形做參照物,知道落腳處基本是原來的山道,沒有坑,才放心地往前走。幾乎是一瞬間,眼前頓然開闊,一片汪洋,水光一片,連道兩旁的玉米地都進了水,隻能看到玉米的嫩黃的長葉在水麵上浮動。往前看,也分不出那河在哪個準確位置,隻能看到百米外的一片暗黑的林子處,那個被水麵隔開的進山的道口。

是繼續走,還是返回,李越心裏打著鼓。現在回去,會讓左鄰右舍笑話,再說,在心裏盤算了幾日的采黃蘑的念頭也變成了泡影。他可不想不整天活在空想裏。在這山溝裏,本來就沒有什麼可以實現夢想的渠道,每天躺在炕上,揀到金子之類的幻想層出不窮,要是整天隻是這麼想不去實現,不變成了癡人說夢?他決定繼續往前走。

在水裏撈了一根較直的樹枝子,用它探著路,憑記憶校正了一下山道的準確方向和位置,他就趟著水,慢慢前行。還好,走了幾十米,水倒也不深,才沒到了腿根,看來水隻是從河裏溢了出來。再往前,隻見水的波光裏,有一道水流,很急地劃了一個彎,沿著原來的河道方向,向下奔流著,這可能就是那條小河。原來小河在雨後變成了這個樣子。

河水已經沒有了原有的清澈,一片混濁,不時地有大塊的草包、樹枝順流飄下,也不知它有多深。李越打算走走看。水又深了,沒過了屁股,感覺腳下的石頭著被衝得在水中滾動,水也更急,要被衝得站不穩一般。但他仍然一步步向前挪,每一步都是站穩了,才走下一步。但水更深了,因為了他的身子在水中阻著水流,激起的浪花更高,浸沒到了他的胸口處,他忙用腳探著水底,想沉住身,卻感覺腳在一塊斜麵的大石頭上劃過。那塊石頭,記憶裏原本是小河中央的一塊巨石,平時走累了,常坐在上麵歇腳,這一下他有了信心。回頭看一眼身後,好大的一片水,原來已經到了水的中央。這水裏什麼都有,感到好多東西從腳上、肚子上快速劃過,還有條蛇,冒著小黑腦袋,被水卷到下遊去了。看到一大截斷裂的木頭,從上遊緩緩而來,他不敢再耽擱,又向前慢慢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