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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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薑煜暄

前些日子連長跟我說,這次全師射擊比賽,能不能行就看你自己了,師長表態了,誰拿第一就提幹,全團就一個名額。

大斌的手砸傷了,殷紅的血一滴滴砸到地上,濺起微微的塵灰。我瞅著地上的血滴,心裏暗自欣喜,真是天助我也。

大斌砸傷的是右手,而且是右手的食指。食指意味著什麼?它是至關重要的肢體,是勾動扳機千鈞一發的觸發點。箭在弦上的關鍵時刻大斌突然傷了手,而且傷得很重,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不戰而敗,自動退出競爭。而對於我來說,是天賜良機,堂而皇之獨占鼇頭。至於其他人全不在話下,無人膽敢向我挑戰。我能不欣喜,不興奮嗎?

我邊哼唱著小曲,邊得意忘形地步入靶場。我驚詫了,大斌右手纏著一層紗布,趴在地上練瞄準,還回頭衝我詭異一笑。我不免大吃一驚,莫非大斌放煙霧彈麻痹我,讓我放鬆對他的警惕性,利用心理優勢戰勝我?我也詭異地衝大斌一笑,迅速地趴到地上練起來,卻心不在焉,有種惶恐感。為壓過大斌,我努力抑製自己慌亂的心情偷偷地練。每當萬籟俱寂時,我獨自悄悄地去靶場,直練到淩晨才回營房蒙頭大睡。我也放煙霧彈麻痹大斌,為自己的高明趴在被窩裏偷著樂。

大斌和我三年前同時入伍,分在一個班。大斌是個不善言談的人,但我很佩服他的機靈和聰明,後來我倆同時當了班長才分開。我倆是全團的射擊標兵,在射擊上我倆是競爭對手、死對頭,而每一次他都稍稍勝我一籌。那次全團射擊比賽,我心裏一緊張手一哆嗦,結果僅差一環輸給了他。我不服氣,心裏嫉妒他,也埋怨自己。前些日子連長跟我說,這次全師射擊比賽,能不能行就看你自己了,師長表態了,誰拿第一就提幹,全團就一個名額。我當時既高興又憂懼,高興的是機會來了,憂懼的是麵對強大的對手大斌,心裏不免誠惶誠恐。

那天早晨在食堂遇到大斌,我想避開他,怕大斌瞧出我的心態,要曉得他對心理學可有研究的,很會心理戰術的。不想他卻大搖大擺地迎麵而來,拍拍我的肩膀,略帶挑釁地一笑說,這次你可別慫呦,我可不會謙讓的!說著舉起受傷的右手。

我瞥了他一眼,故意挺了挺肩膀說,是不是慫蛋靶場上見,我不會再輸給你的。話雖這麼說,可心裏沒有一點底,嘴硬心虛。

我家住在大山溝裏,弟弟妹妹一群,高中畢業家裏沒錢供我讀書,我隻好當了兵。父親送我上火車時,流著老淚說,孩子,你爹鄉巴佬一個,就知道種地,一輩子沒能耐,苦了你了!一再叮囑我,到部隊上好好幹,當上幹部就逃出這窮山溝了,今後的路就靠你自己的造化了。我死勁咬著嘴唇,滿眼蓄著的淚水硬是忍著沒有流下來。我暗下決心,絕不辜負爹娘的期望,一定要出人頭地!機會終於來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如果失去這次機會,我就要打鋪蓋卷複員回到窮山溝。我不甘心,我豁出命也要勝過大斌。

一天,我經過連部窗外,連長大呼小叫地指責大斌,大斌吞吞吐吐,比比劃劃不知說的啥。

我覺得奇怪,大斌做事一貫細心謹慎,從不出紕漏,這回咋就粗心大意把手砸傷了呢?而且即將麵臨射擊大賽的關鍵時刻,不該犯這種小兒科的錯呀?

那天,我和大斌都在靶場搬磚頭砌靶台,我正悶頭搬磚,忽然聽到他一聲尖叫,等我跑過去時,他捂著流血的右手食指,疼得齜牙咧嘴。我忙將他送去醫務室,醫生說,一塊磚頭怎麼能砸得這麼重?大斌瞅瞅我,痛苦的臉扭曲著,嘿嘿一笑。手指砸成這樣了,還有心思笑。

比賽毫無懸念,我贏了,不是我的實力戰勝了大斌,而是大斌受傷的結果。當然我也順理成章,輕而易舉地提了幹。慶功宴會上,大斌喝醉了,醉得一塌糊塗,邊喝邊抱著我哭。我知道大斌心裏一定很難過,如果他參加比賽,那麼站在這裏醉酒痛哭的肯定是我。看著他哭成淚人似的,我心裏酸酸的不好受。

沒多久,大斌複員,我和連長一直把他送上火車。火車緩緩啟動,大斌站在車門口,腰板筆挺行了個軍禮,眼淚唰唰地落下來。

連長長歎一聲,多好的兵啊!如果沒有大斌,你也不會有今天的!

我懵了。

連長惋惜地說,其實大斌是自己砸傷手指的,他說他是城市來的,複員回到城市,政府會安排工作的。他說你是大山裏來的,複員要回到大山裏種地,一個優秀的狙擊手的前途就毀了。所以他把比賽提幹的機會讓給了你!

我如夢初醒,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