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柔將被子裹住自己,挺直著腰背端坐在沙發上,而原哲特意搬來了一把椅子就坐在她對麵。他看似悠閑地交疊起雙腿,雙手自然地擱在膝頭,神情卻是無比地嚴肅。
現場的氣氛的確很嚴肅,不亞於會議室裏正要進行的一場嚴肅的討論。原哲並不希望她這麼嚴肅,但是很顯然,這個女人微抿著唇角,雙眸中隱隱迸發出一種亮光,像是帶著極大的決心。
“咳。”男人清了清嗓子,打開話匣,“我們結婚半年了,早就需要好好溝通一下。現在你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問,我問你的事……也希望你能坦城回答,OK?”
桑柔抬起眸子,點頭:“我說過,我也希望這樣。有什麼問題,你先問吧。”
他的眼睛一舜不舜注視著她,她藏在被子裏的手忍不住握緊了被角,悄悄深吸了口氣。他們重逢後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短了,同樣有過歡樂和甜蜜,但是那些歡樂和甜蜜的背後卻充斥著誰也不願主動撕開的傷口。他們原本以為不提,就可以不存在,事實上有些事情一旦存在,就不可能當從來沒發生過……
“告訴我,當初為什麼要報紙征婚?為什麼需要那五十萬?”原哲直接拋出第一個問題,這個潛伏在心底許久的疑惑,他今天必須弄清楚。什麼與朋友合作投資生意虧了,這個說法通過觀察後,他越來越不能相信。
桑柔猛地收了收瞳孔,隻覺得被那雙銳利的黑眸逼視得無處可逃,她沒料到他一開口便問出這麼個令人痛心的問題。是的,好痛心……那場讓全家命運顛覆的意外,爸爸的死亡,媽媽的癡呆……她到現在都還沒有完全從噩夢中回複過來,有時候午夜夢回,驚出一身冷汗。
她以前想過瞞住他,隻因為想在契約婚姻裏保持一點可貴的尊嚴,不想被他以同情或憐憫的目光對待。後來逐漸感受到他似乎真對自己有著某種程度的在乎,於是決定帶他去療養院看媽媽,再後來……再後來一連串誤會、一連串爭吵,讓他們的距離漸走漸遠,再到後來,她寧願他永遠都不知道,隻想著自己獨立承擔這份傷痛便好。
偏偏今夜,他一開口就直截了當地揭開這個傷疤,她無從逃避。
原哲細細捕捉她臉上的每絲變化,片刻沉默之後,他為她眼中無法掩飾的哀傷所驚痛。盡管那抹哀傷很快被掩藏,但她垂下眼睫的樣子分明就是在故作堅強。
真有什麼難以啟齒的原因嗎?
還是在她身上發生過什麼讓人擔憂的事情?
“記住,我們現在交談的前提是一定要對彼此坦城。”他突然有股想過去擁抱她的衝動,不過交談才剛開始,他必須讓自己保持冷靜。
桑柔悄悄地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不想自己一開始就被逼出眼淚來,其實心口已經在流淚。
緩緩抬起眼睫,漆黑的眼珠裏呈現一抹幽光,她舔舔唇,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道:“這個問題,可以留在最後回答嗎?”像是怕他質疑自己的真誠,她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補充說明:“我保證我一定會告訴你原因,但是……可以將這個問題保留到最後嗎?”
原哲皺了皺眉,點點頭:“可以。”
柔弱的肩膀立刻鬆了下來,桑柔扯扯唇瓣堅強地與他對視。如果現在就回答這個問題,她怕自己會失聲哭了出來,她怕後來沒法保持理性地與他交談下去,而她知道,用一顆冷靜的心真心與他溝通有多重要,她不想毀了這個機會。
原哲雙腿交換了個位置,重新交疊起來,黑眸依然不眨不眨地注視著她。
“或許,你可以先問。”他沉思著開口,“隻要是我知道的任何問題,我都會回答你。”
她先問?桑柔裹緊了被子,將自己的身軀更深地掩藏起來。
是啊!她是有好多問題,從大學分手那天,從他離開北京那天,從再次重逢那天,從簽定契約合同那天……她好多好多問題想問,好多好多事情都想知道。關於他的,關於他們倆的……她都想知道。
喉嚨裏升起淡淡的苦澀,原來,她與他之間到頭來,竟然都是苦澀。
“我最想知道……當年與你分手,真對你傷害那麼大嗎?以致於再次相見,你那麼恨我,你想用契約婚姻來報複我……”這是她最想知道的,最在意的問題。
原哲下意識僵硬了手指,下頜抽緊開來。
她感覺到了,他最初的恨意與報複,她都感覺到了。
桑柔的聲音有些酸澀,不難發現壓抑在其中的落寞與痛苦,任誰癡心愛戀著的人莫名怨恨與報複著自己,都不會覺得輕鬆。她一方麵為照顧媽媽心力憔悴,一方麵要忍受他陰沉的恨意,自己個人的人生與理想差點因此斷送,這真是段難熬的日子,直到現在,她都不確定傷痛到底還有多久才能過去?她是真的覺得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