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屋外昏黃的日光懶懶的照著院子裏那棵梧桐樹,隻剩幾片葉子孤零零的在枝頭蕩著,光禿禿的樹泛著慘白灰敗的顏色,說不出的淒涼。一陣朔風刮過,卷飛僅剩的幾片葉子,如意忽然有些急了,平日婆婆在申時定會回家,可現在都快酉時了,怎麼還不見人回來。
心裏一急手腳就慌,如意像是預感到什麼似的,身子一僵,披了件衣服連鞋都不穿跌跌撞撞的就往外跑,她身子還沒好全,地上的青磚冰的刺人腳生疼。南方的冬天又濕又冷,被寒氣一擊,如意頭一暈,趕忙扶著門緩了緩。
眼睛在頭腦清醒後緩緩睜開,一片枯黃的梧桐葉飄到她的腳下,支離破碎。她突然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像被抽幹了力氣。再後來,發生的所有一切像明明滅滅的鬼影幢幢,那樣不真切的出現在她的瞳孔——
大門外的喧鬧聲在寂寞的空氣中突然傳開,大門打開。如意無力的趴在高高的門檻上,看著家丁們抬著的蒙著白布的木板,看著婆婆瞬間蒼老的麵容上無盡的哀痛,看著家丁們一個個低頭不語,如意知道了。
屋裏的孩子好像被魘住了似的,尖細的哭號聲傳出就再沒停過。如意掙紮著起身想去哄哄孩子,想去看看夫君,想去攙扶婆婆,可她沒力氣,連最後的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她就這樣死死的盯著那塊白布被風揚起的一角,視線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
待到如意醒來時,已經過了兩日,整個林府都是寂靜的白。從正門到正廳,都用白麻布和毛竹搭起了長長的喪棚,大廳裏新打的楠木棺材還洋溢著新鋸開木頭的香氣。她的軒郎永遠睡在裏麵。
如意睜開眼,怔怔的看床頭整齊擺放的那一套雪白的喪服,指尖輕輕滑過,猛的縮回手指,像被蠍子蟄了一下。過了好一會才慢慢喚道“阿青,給我備洗澡水。”門外的阿青本被這一片雪白弄得昏昏欲睡,突然聽到如意的喚聲,有些惱又很歡喜,少奶奶終於醒了。
待一切準備妥當,如意一層一層緩緩褪去她的衣衫。她還年輕,眉眼清秀,皮膚像瓷一樣又細又白,□□圓潤豐滿,溢滿乳汁。她慢慢滑入浴桶,輕輕揉搓著身上的肌膚,熱氣氤氳著,如意不由想起軒郎伺候她入浴的情景,抱緊了自己的膝蓋,屏住呼吸在水中縮成一團。
那樣的美好,那樣的快樂,是再也回不來了罷。
在水中憋氣的須臾,如意想清了一切。婆婆被這一切的痛苦擊倒在病床,兒子還那麼小,那麼孱弱。現在,這家裏隻能靠自己扛著了。從架子上拿起幹布擦幹自己的身體,打開衣櫥翻出成婚時自己繡了半個月的紅緞地鴛鴦戲水肚兜係上,然後輕輕扣上水紅縐紗裏衣,軒郎最愛看她穿著這個的模樣。如意拿起床頭的喪服,一層一層把自己裹好。坐到鏡子前,梳著自己的長發,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發髻右側插上雪白的絹花。收拾妥當打開門,徑直走向靈堂。
如意直直跪在棺材前的蒲團上,死死盯住棺木,仿佛要把它看穿似的。如意心裏哀思至極,恨不得把棺材掀開再看軒郎一眼。現在她心裏有著萬念俱灰後的堅強,“軒郎,我會照顧好娘,我會好好照顧好我們的孩子,讓他長大成人,讓他娶妻生子。我會代替你,撐起這個家。軒郎,我永不負你。”
如意在接下來的幾天裏,仔細照料婆婆和孩子,張羅府內一切大小事宜,又要招待上門吊唁的賓客,疲憊不堪,她甚至不知道是什麼力量支撐著她照看這一切。
這時才知道原來她過得是怎樣神仙逍遙的日子。每日府裏事務繁雜,吊唁那幾日人丁混雜,若不是總管幫襯著她就把幾個不幹淨的放了進來。最累的是跟那些官府太太們打交道,林家在建鄴是有頭有麵的大戶人家,林老將軍雖死,但家底基業在那裏,城裏麵的人家都還是很敬重的。但如今家裏的成年男丁都死了,能幹的林老夫人一病不起,就剩這生完孩子還沒滿月的少奶奶撐著,各家太太不免輕賤些。除了幾個跟林家世代交好的真心誠意來安慰的,其他的明裏暗裏話說的就難聽了些,字裏藏針的說如意是掃把星,克死她丈夫,她公公,指不定哪天就克死她兒子了。
如意何曾受過這般屈辱,當即就想發作,但想著夫君的葬禮不能再出什麼亂子讓人家又平白添了幾個話柄,強忍著就要奪目而出的淚水,仔細周全地招待了她們。待賓客各自散去,料理好了家中大小諸事,如意抱著孩子在昏暗的燈下哄著,看著孩子這樣小,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想著這些天的傷心,不禁落下淚來。
小小的孩子,什麼都不知道,看著自己母親哭淚眼迷茫,竟“咯咯”的笑了出來。如意就這樣傷心地哭著,看著孩子開心的笑著,再不能抑製,把孩子緊緊摟住嚎啕大哭。“孩子,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