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著黑色的棉襖,登山褲裏是臃腫的毛褲,腳下蹬著黑色旅遊鞋。我從小就喜歡穿暗色係的衣服,一直被詬病沒有青春活力,二十來歲人整得老氣橫秋。
此時我站在鏡子前,看著裏麵一身黑色的人影。在最初的恐懼過後,我忽然陷入到一種很莫名的情緒。
鏡子裏的人,自然也是我了,可是給我的感覺,他又是另外一個人。這種感覺,曾經馬丹龍作法入畫時候,我有過體驗。鏡子裏的這個人感覺上非常成熟,飽經世事的樣子,似乎見證很多世態變遷,滄海桑田。此時他黑衣黑影,站在鏡子深處,倒背雙手,直直地看著我。
我忽然生出一個很古怪的念頭,這裏麵的人是不是我的前世?
正想著,播音器裏的男中音給了指示:“麵對鏡子……盤膝……打坐……”
我盤膝坐在鏡子前,隔著鏡子,和裏麵的人影隔空相望。
“慢慢合上眼睛,隨著我的聲音進行深呼吸。呼……吸……,對,你會緩緩進入觀想之境。”
觀想?!我在進入那幅詭畫前,馬丹龍也是這麼要求我的,進入觀想。我心念一動,彭大哥指示我做的準備活動,和馬丹龍近乎一樣。他是不是也在指引我,進入某一個特殊的空間呢?
我腦子裏念頭紛雜。播音器裏還在放著催眠音樂,如果我是通過催眠進入那個空間,到底是魂魄出體呢,還是意識進入更深層次的潛意識中呢?
男中音在倒計時:“當我數到十的時候,你便會進入觀想境界,來到我的世界。一,二,三,四……”
隨著他的聲音,我的身體開始顫抖,雖然閉著眼睛,卻竟然看到一片白光。當數到八的時候,我全身每一塊都在抖動,眼皮在抖,手指尖在抖,尤其心髒加速,跳動很厲害。
我額頭浸出汗,實在無法想像,真的被催眠過去,會是什麼情況。很可能若幹日子後,他們發現我時,我已經變成了植物人,無知無覺,下半輩子隻能插著一堆管子生活。
我潛意識裏在抗爭,可是那片白光越來越強,直至包裹住全身,感覺很舒服,像是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嬰兒時代。
再一睜眼,眼前景物都變了。
我站在一處寺廟的下麵,這座寺廟目測極大,上去還要走過長長的台階。冷月如水,隱約看到廟裏燈火明亮,黑影憧憧,似乎有挺多人。我猶豫片刻,還是沿著台階往上走。
台階兩側是十八層地獄受難的蠟像。每隔十來米,便上演一出活靈活現的酷刑。比如有割喉,一男子跪在地上,身後小鬼伸刀割開喉嚨。受刑男子因為疼痛睜大了眼,睚眥俱裂,鮮紅的血從喉嚨裏涓涓而出,染紅了他的衣服。
我看得渾身頭皮發麻,不敢再看,剛收回目光,居然聽到受刑的男子發出“咳……咳”的聲音。我嚇了一跳,仔細聽,確實是他發出的。這是割喉後,鮮血倒灌喉嚨,發出的怪聲。
我咽了下口水,我操,這哪是雕像,這不真人嗎?!。
很想過去檢查一番,但那種酷刑的場麵實在讓人無法鼓起勇氣。恐怖倒還其次,關鍵是虐心,我能強烈感覺到此人遭受刑罰,在橫死前散發出的那股子怨念。
不敢再細看那些酷刑的場麵,三步跨兩步,飛快往上麵狂奔。
邊跑邊想,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難道彭大哥真的把我催眠帶進了陰間?現在的我……已經死了嗎?
一直跑到廟門,大門敞開,往裏看,裏麵是黑牆環繞的大院,燈火通明,金碧輝煌,有許多人在裏麵不知幹什麼。
我走了進去,院子麵積太大,影影綽綽,黑霧彌漫的,似乎根本看不見盡頭。院子裏劃分出一塊塊場地,每一塊場地都人滿為患,圍在一起不知做什麼。
我來到一群人的後麵。這些人穿著不知哪個朝代的衣服,一水兒黑色,麵目蒼白,而眼睛血紅。正在握著拳頭,伸直手臂高呼:“打翻這個罪人,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我在後麵往裏看,場地中心是個台子,上麵跪著一個赤身裸體的老先生,瘦得皮包骨頭,垂著頭,花白頭發散亂,那模樣相當可憐。他嘴裏喃喃:我有罪,我有罪。我活該,我活該。他一邊說一邊咳嗽,手捂著肚子,像是正在經受很大的痛疼。
看到這個人,我徹底淩亂了。這位老先生,正是我在停屍間,看到的那具沒有頭蓋骨死於肺癌的老頭。此時他正作為一個罪人,跪在台上懺悔,看那模樣,即使做了鬼,肺癌的痛苦也一直伴隨著他。一邊疼一邊咳嗽,嘴角胡子上,都是淋漓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