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在斷斷續續中,慢慢講完了這段往事。講完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過了吃飯的時間,可病房裏誰也沒有離去,眾人全聽傻了,都沉迷在那個時代的傳奇故事中不可自拔。
這段往事關係極為重大,我簡單整理歸納了一下,盡量剔除老太太敘述中的廢話,原汁原味複述上來。
當時公社的社員在支書老孫帶領下,一大幫人帶著工具雄赳赳氣昂昂上山拆廟。那應該是個清晨,天邊太陽即將升起,邊緣緩緩呈現出弧形,看上去像是滾紅的火球,天空上半部染成一片通紅,光線驟然四射,加上遠處綿綿延伸的蒼山,這一景色讓公社社員們心中充滿無限激情。
壯哉,大煉鋼!壯哉,紅色!
眾人來到半山腰,太陽正升到半空,一片充滿朝氣的霞光中,大家看到在山廟門口站了一個人。
這是個和尚,年歲不大,長相稚嫩,看起來還有未脫的娃娃氣。剃著光頭,穿著灰色緊身的僧衣,雙腿打著綁腿,立於廟前。到有一種端莊不可侵犯的威懾力。
支書老孫帶著朝氣蓬勃的年輕隊伍來到廟門前,一大幫人少說百十來個人,和那小和尚相距不過五六米。小和尚麵對這幫氣勢洶洶的村民,絲毫不為之所動,雙掌合十。
老孫喊道:“那和尚你是幹嘛的?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這座古廟年代久遠,就連村裏年歲最大的老人也說不清它修建於什麼年代。而且這座廟荒廢很多年,自打建國以後就沒見到有什麼和尚,香火全無,大殿裏佛像都不知哪去了,年久失修,沒塌就算不錯了。
怎麼突然就蹦出個和尚,還與人民為敵呢?站在廟門口那意思是要擋橫啊。
小和尚行個禮說:“諸位施主,此廟有近千年曆史,為宋末高僧所建,此為文物,拆不得!”
支書老孫耐著性子解釋:“小師父,你這還是老年間的封建思想。我們拆廟也是為了建高爐支援國家建設,咱們現在國家一窮二白,在毛主席的帶領下要趕超英美,解放全天下受苦受難的老百姓。文物再重要,有國家重要嗎,有人民重要嗎?再說這麼一座破廟也是封建殘渣,我們老百姓已經當家作主,用不著再像舊社會善男信女那樣燒香磕頭,留這麼一座廟一點意義也沒有。”
後麵有人說:“支書,跟他廢什麼話,直接拆了得了。”
支書老孫道:“還要以理服人嘛。”
誰知那小和尚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居然在廟門口盤膝打坐,那意思是誓於古廟共存亡。
哎呦嗬,敢跟咱們玩這一手。支書呲牙,跑我們偉大的人民公社跟前耍臭無賴來了。好言相勸你不聽,非逼著俺們動粗。他一揮手,過去幾個壯小夥,把那和尚抬起來,弄到一邊,嚴加看管。
小和尚急了:“你們不要胡鬧。這座廟是高僧布下的聚靈陣,下麵是陰門,一旦破壞……”
支書冷笑兩聲,雙手拄著鐵鍁,岔腳而立,那架勢真是人莫予毒。他指著古廟說了一聲:“拆!”
上百號人蜂擁而上,鐵鍁鐵鍬鎬頭飛舞,本來就岌岌可危的古廟,哪經得起這麼折騰,隻聽“嘩啦啦”一陣響動,煙塵四漫,成了一堆廢墟。
就在這時,天空忽生異象,隻見烏雲翻卷,光線頓時暗下來,山上起了大風,滿山綠葉嘩嘩亂響。眾人麵麵相覷,鴉雀無聲,都感到一陣陰森的寒意。
支書一拍手,怒喝:“啥愣著幹什麼,卸磚!”
大家在廢墟裏細心挑出一些較為完整的磚頭,用竹筐一趟一趟扛下山。足足折騰了一天,偌大一座古廟,成了瓦礫場。
姥姥戚燕,那時候還是不到二十的大姑娘,想來年輕時候挺漂亮的,留著大辮子,挽著褲腿,拿著鐵鍁最後一個下山。臨走時,她回頭看,隻見那和尚孤零零站在廟墟上,單手立掌,低垂著頭,緩步而行,心思非常沉重的樣子。
她聽到和尚說了一句話:“劫數!平地立高樓,無端風雲起……”
忽然間,毫無征兆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狂風漫卷,雨水撲麵,平地起了一層霧氣。整個半山腰似乎飄起一陣嗚咽聲,很低沉,隱隱約約的,後來竟然響成一片,似乎有男有女,哭喊聲夾在風雨中,聽得人毛骨悚然。
戚燕不敢再看,她本來就對這些東西比較敏感,從小就看到很多人看不見的東西。她嚇得趕緊往下跑,雨越下越大,公社的人已經看不到了,下山的路成了一片水灣,大雨把道路衝成了泥土。本來山上有很多樹,但因為建高爐缺燃料,這幾年把樹陸陸續續都砍得差不多了。沒有樹,山便成了無根之土,讓大雨衝的到處都是爛泥塘。
戚燕喊著朋友的名字,可大山之中無人回答,入耳全是電閃雷鳴,很快天地間一片混沌,天昏地暗。
正走著,忽然就聽轟隆一聲巨響,頭上的山體整個坍塌,一大片一大片的泥土石塊夾雜著亂草,從高處如水庫泄洪一樣,傾瀉而下,順著山坡滑了下來。
戚燕哼都沒哼一下,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