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走了(1 / 2)

這句話剛問出來,老田頭手裏的繡花鞋忽然化成一堆黑色碎屑。就像是黑漆漆的木炭,使手一捏,全成了粉末。兩隻白手套全都染成黑色,老田頭的手一抖落,碎末紛紛落下。本來病房裏關著窗戶,悶熱悶熱的,這時也不知從哪刮來一陣陰風,吹散那些碎屑,無影無蹤。

“咋了這是?”舅舅姨媽們急得不行,催著問。

老田頭咽下口水說:“剛才我作法……破壞了這雙鞋的邪門法力,老太太的魂兒……走了,去陰間了。”

眾人麵麵相覷。老舅弱弱地問:“老師傅,這算好事吧?”

“啊?對!好事,送走了。”老田頭咬著後槽牙說。

這東西就是個心理安慰,誰也說不出個子午寅卯。老田頭一說是好事,眾人如釋重負。我湊過去說:“師傅,還有一隻呢。”

老田頭心不在焉點點頭,一下認出是我,瞪大了眼:“你……”

我笑笑:“田師傅,你該幹幹你的,我們都信任你。”

老田頭還以為我是拆台的,聽這麼一說,也放開了,嗬嗬笑:“好,好。這老太太是你家的?”我淡淡說不是,給朋友家幫忙。

老田頭轉身對老舅等人說:“我跟小劉是朋友,你們家錢我就不收了。”

老舅道:“別啊師傅,咱們一碼是一碼。我們懂規矩,你出了力就該拿錢,要不然我們心裏也不安生。”

老田頭深吸口氣,開始取另外一隻鞋。

同樣的,這隻鞋一拿到手裏,便化為黑漆漆的碎末,輕輕一抖落,沒等落地,便被陰風吹散而去。

老田頭擦擦汗,對殯葬服務的幾個人說:“趕緊的,愣什麼,老太太還等著呢。”

“哎!”那幾個人互相看看,硬著頭皮上來繼續幹活。老太太衣服脫光,裸體放在床上。在穿上衣服前,要先淨身。用幹淨的白色毛巾,沾清水,給老太太擦擦身體。當然不能像搓澡那樣,就是這麼個意思。這個流程裏,必須要老太太的兒子來擦一下,意思是親生骨肉淨父母之身,有報恩的意思在。

大舅是家裏長子,頂梁柱。這樣的活兒自然是他來。他接過毛巾,給老太太擦著身子。老太太臨死前,受盡了病痛折磨,骨瘦如柴,大腿都能看見骨頭棒。想當年,風華正茂楚楚動人的漂亮姑娘,如今化成一堆皺皺巴巴不成人樣的屍體,真是讓人心裏壓抑,無盡感慨。大舅擦著擦著,實在控製不住,一下跪在床旁邊,哭著喊:“媽~~~”

病房裏靜靜的,家屬們都在擦眼淚。有幾個女人走出病房到走廊去哭,實在是看不得這樣的場麵。

就連見慣生死的老田頭,和殯葬服務的男人們,都有觸動,一個個靜肅,沒有說話。

大舅一邊哭,一邊擦著老太太的身體,顫抖著說:“媽,你一生坎坷,養活我們這幾個男男女女,勞苦功高。今天你走了,兒子閨女孫子外孫都在,我們大家一起送你。你好好保重自己,媽啊,兒不能盡孝了!”

說著,跪在地上磕頭。

幾個舅舅姨媽一起跪在地上,朝著老太太屍體磕頭。

老田頭過去,扶起大舅,低聲說:“老板,你媽還光著呢,趕緊穿壽衣入棺吧。”

大舅擦擦眼淚,站起來,抽泣著給自己媽媽用毛巾輕柔地抹頭抹臉,擦著胳膊擦著手。殯葬服務的頭兒說:“喪戶啊,注意一下,別把眼淚落在老太太身上,要不然她走得不安生,去不了陰間。”

大舅趕緊止住悲戚,強忍著眼淚,把媽媽從頭到腳擦了一遍。殯葬服務的幾個男人上前,用棉花封住老太太的七竅。這不封還好,一封上,老太太實打實就成具了屍體。

剛才,人剛走,屍骨未寒的,大家還有種錯覺,其人尚在,隻是熟睡而已。可現在一封七竅,白花花的棉花堵在那,那種絞心的感覺,簡直無法言說。

別說家裏女眷了,就連大男人都哭得泣不成聲。我這人太感性,最看不得這樣生離死別。雖然老太太跟我沒太大關係,可看到如此場麵,鐵石心腸都的動心。

我擔心李揚,剛想對他說節哀順變。可一看到他,愣了。他眼圈也紅,可並沒有掉淚,表情十分冷靜,一臉嚴肅,不知在思考什麼。

我碰碰他:“你怎麼不哭?”

“為什麼要哭?”他反問我:“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人生就像是一班公共汽車,有人到站下車了,有人上車了繼續這段旅程。其他人都在車上等著下車的那天。你怎麼知道,下車的人就會就此終結呢?或許,下車,也就是死亡,是另外一種生命形式的開始。你是到過陰間的,這些事看不明白?我倒覺得,死對於姥姥來說,是一種解脫。死前受了那麼大的罪,我看得都心痛,人走了,解脫了,不在為肉身所累。回歸到嬰兒一般寧靜的熟睡狀態,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