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蘇向來有些擇床,在淩府的第一晚也就沒有睡好,翻來覆去的直到天邊有些魚肚白,才微微打了個盹。園外啁啾的鳥啼聲很有些煩人,流蘇揉揉眼睛,翻了個身,正準備再睡時,突然想起才剛依稀看到自己床前立了個人影。這一念頭如同一盆冷水,將流蘇的睡意澆了個精光,立刻睜開眼睛,才發現麵前的人影不是別人,正是謝清平。
流蘇小心的又縮回被子,一邊尋找荷包的身影,一邊問道:“表哥,怎麼這麼早?”
謝清平站在流蘇床頭,表情很是沉痛,扼腕道:“想不到蘇妹妹你竟然變的如此疲懶,想當年我們可是天剛亮就起了床,一起出府去體察民情,了解物價。不想如今這個時刻你竟然還在床上。我已經叫了荷包去打水了,你速速起來沐浴,咱們去園裏尋找我們童年的足跡罷。”
正說著,荷包捧了臉盆進來,謝清平拋了一個眼風過來,說道:“蘇妹妹,我在園中等你。”便轉身出了門。流蘇被那個眼風劈的抖了好幾抖,轉過來對荷包說:“荷包,表哥怎麼進來了?”
荷包覷著流蘇的臉色不是很好,小心翼翼的答道:“奴婢本來也不讓清平少爺進來的,可是架不住清平少爺要硬闖,而且夫人您小時和清平少爺經常玩在一處,奴婢也就沒攔著了……”
流蘇放輕了語氣,道:“雖說小時玩在一處,可如今大了,自然該有男女之別了,以後還是注意著點好。”
荷包點頭應了,服侍流蘇洗漱完畢,果見謝清平已經等在花廳了。
與淩氏、謝清平吃完早膳,淩氏自然去忙自己的了。謝清平拽著流蘇興致勃勃的在偌大的淩府散步。
踱到一株桃樹底下,謝清平唏噓了兩聲,指著桃樹說道:“蘇妹妹,你還記得嗎?你八歲那年和姑父吵架,就躲到這株桃樹上,姑父愣是找了一天也沒找到,後來你在那桃樹上,餓了就摘桃子吃,到了晚上,終於不想吃桃子了,又下不了樹,在樹上一直哭,才引來了姑父姑母,救了下來。結果因桃子吃多了,鬧了一晚上肚子,哈哈哈哈!如今想來,委實可笑啊!”謝清平沉浸在回憶中無法自拔,流蘇的嘴角抽了又抽,默默的走過了這株桃。
又來到一處牆角前,謝清平感歎了兩聲,說道:“蘇妹妹,你還記得麼?你十歲那年,姑父家來了個遠房侄女兒,因生的粉團子般可愛,又是客人,大家都疼著她。你心裏不舒服,每每看到那侄女兒搖搖晃晃過來,就躲在這牆角準備嚇她一嚇。嚇到她哭了,你才心滿意足的跑開。”流蘇麵無表情,拐過了牆角。
又來到一叢月季前,謝清平笑了兩聲,說道:“蘇妹妹,你還記得嗎?小時我們上私塾,有個親戚家的孩子尤其的聰明伶俐,每每我們被先生點起來背哪段詩文什麼的,都是背不出,那孩子就在此時琅琅上口的背出這一段,我們都很憤恨,相約好了不理那孩子,還寫了約定按了手印,就埋在這叢月季底下,如今想來,那薄薄的一張紙,應該早化成泥了吧。”流蘇目不斜視的昂然走過了這叢月季。
就這樣,一整天都被謝清平拽著,聽他講兩人小時的種種糗事,以至於流蘇每到一株植物或者假山前,都要膽戰心驚一番,提心吊膽過後,便是謝清平那萬年不變的開頭:“蘇妹妹,你還記得嗎——”
一直到了晚膳,謝清平的童年足跡總算是瀏覽完了,趣事也回味夠了,總算放了流蘇一條生路。流蘇因一日裏被謝清平折騰的累了,吃完晚飯早早便歇下了。隻是明明身體很是疲倦,閉上眼睛卻睡不著。習慣性的伸手去摸旁邊宣墨溫熱的手,神出去卻隻撩到一把空氣,才回過神來,心裏頓覺空蕩蕩的不是滋味。
原來情這種東西,並不是轟轟烈烈囂張跋扈的傻子都知道它來了,而是悄悄的,毫無聲息的潛到你最最不注意的日常作息中來,等哪天它去了,便會倏忽的覺得很不習慣,進而思考它在沒來之前,自己都是怎麼過活的。這個不習慣,想來便是情了吧。
流蘇默默想著,不知不覺的便入睡了。半夜時卻突然毫無征兆的醒來,覺得心跳的尤其快,那心慌的感覺揮之不去,摸了摸額頭,竟是冰涼的一片汗。流蘇在黑暗中擁被坐起,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靜夜裏尤其清晰,總覺得似乎有什麼災禍在未知的前方虎視眈眈著。定了定神,流蘇汲著繡鞋摸黑將燈點亮,摸了一個杯子倒了口冷茶喝,房門卻突然被用力撞開了,流蘇一驚,火光被外麵的夜風吹的忽明忽暗,這明滅的燈光中,荷包的臉蒼白一片,顫著嗓音道:“夫人,老夫人……沒了……”
流蘇手裏的茶杯應聲碎裂,清脆的瓷器破碎的聲音在這濃黑的夜色裏分外尖利的奪人心魄,流蘇隻覺得心裏嗡嗡一片,那聲音愈來愈響,漸漸在耳邊振聾發聵,連忙又倒了茶喝下去,方冷靜了下來,沉著道:“快傳令下去,讓小廝們備馬車,我們現在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