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起風了罷,流蘇攏了攏身上輕巧的狐裘披肩,瑟縮著打了個寒顫,立刻就有一股暖意驅散了秋日的寒涼,帶著熟悉的氣味和體溫,一襲月白兔毛鑲領披風輕巧的覆蓋住了全身。流蘇伸手拉過披風係帶,看向並肩而立的宣墨,問道:“快出城門了罷?”宣墨用手心暖了暖流蘇微涼的臉龐,眼神卻看向遠方,道:“快了。”
流蘇也隨著宣墨的眼神看去,遠方一輪紅日正噴薄而出,掛在幾枝黑色的幹枯樹椏間,像一幅色彩鮮明的剪影。
城門處漸漸有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傳來,地麵也開始隱隱震動,流蘇不由踮了腳尖望去,城門處黑壓壓一片鎧甲齊齊的壓過來,伴隨著戈矛與鎧甲相碰的刺耳聲,那剛出的寒秋日光照在那片黑甲上,反射出慘淡晦暗的光芒,不似壯觀,反是慘烈。
領頭的那人一騎駿馬,一身鎖子甲,佩劍上鮮紅瓔珞垂蕩,昂昂然朝這邊看過來,先是看到了宣墨,但隻迅速的掠過他,將目光定在了流蘇身上,利落的翻身下馬來。
流蘇手一伸,早有下人將兩碗薄酒遞上,流蘇拿了兩碗酒,走到那人麵前,垂了眼,肅然道:“爹,女兒不能陪爹縱橫沙場,隻敬薄酒一碗,願爹及淩家軍眾將士英勇無敵,凱旋而歸!”
淩風雷深深看了流蘇一眼,伸手接過酒,一飲而盡,隨手將碗砸在地上,流蘇揚手,寬袖一遮,也飲盡一碗酒,再從隨身香袋裏扯出一個護身符,交予淩風雷道:“爹,這是女兒前日去寺裏求的護身符,女兒知道爹從不信怪力亂神,不過希望爹還是能佩在身上,權當女兒的一個念想,一個祈禱罷。爹,千萬小心。”
淩風雷動了動唇,像是許多話要說,眼光瞥過宣墨時,卻歎了口氣,隻說了模糊不清的一句話:“當初將你嫁與他,實是我的劫數罷。”也不再看流蘇,隻是接過那護身符,與劍穗係在一塊兒。又是利落的一個上馬,慢慢的騎至宣墨身旁停下,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宣墨泰然的仰起頭,與淩風雷狠戾的目光相對,聽淩風雷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恨道:“你算計老夫,老夫認了。不過倘若膽敢對流蘇不利,我們淩家鐵騎,踏破一個宣家還不在話下!”
宣墨嘴角噙著笑,微微點了頭,優雅的側過身,見淩風雷手一舉,吼道:“淩家將士聽令,我大越隻有斷頭之士,絕無屈膝鼠輩!來日凱旋,定與諸君痛飲耳!”
軍中立時響起整齊劃一的回應聲,竟是振聾發聵!
塵土飛揚中,軍隊緩緩踏過,流蘇仰頭看到謝清平也跟在淩風雷身後,一身戎裝,竟英挺了不少,麵上不再是戲謔之色,肅然一片。經過流蘇身邊時,想是看到她了,竟調皮的向她眨了眨眼,流蘇一愣,謝清平的馬便走過了自己身旁,連忙追上去,抬頭用唇語說道:“千萬保重。”謝清平隻來得及點了點頭,便隨著隊伍走出了幾丈遠。
宣墨有些酸溜溜的不是味道,淡淡然開了口道:“你對你清平表哥很是關心麼。”
流蘇望著遠去的軍隊不見了蹤影,旋身往城內走去,平淡的接了句:“你吃醋麼?”
宣墨一怔,隨即勾起一絲笑意,追了上去,道:“是又如何?”
流蘇斜斜瞥了他一眼,麵無表情道:“那你就醋著吧。”
宣墨看著剛出的日光灑在流蘇身上,淡淡的一層光暈將她白皙柔嫩的臉龐映的晶瑩,想了半晌,開口問道:“流蘇,可怨我?”
流蘇沒有說話,依舊慢慢的朝前走去,雖說天下大亂,天子腳下卻十分太平。已經有早起的百姓沿街擺起了攤子,籠屜一揭,白蒙蒙的熱氣便氤氳一團彌漫,早點特有的香味隨之飄散。流蘇怔怔的想著,雖然自己與淩家並無感情,可是即使是一個毫無關係的外人,也不願看到剛正不阿的一個好人遭到什麼算計,況且那還是本朝舉足輕重的武將。再者,宣墨並不知她是占據著淩流蘇身體的一個魂,淩風雷依舊是撫養淩流蘇長大的父親,那麼他今日如此,竟是一絲一毫也沒考慮到淩流蘇的立場和處境,宣墨,你問我怨不怨你,卻不知這句話問的何其可笑!
宣墨見流蘇不語,歎了口氣,拌過流蘇的身子,傾身向前,輕輕道:“流蘇,無論我做什麼,都不會讓你受傷。”
流蘇笑了笑,慢慢說道:“宣墨,你可知這世上最失衡的感情天平是什麼嗎?”
宣墨循著流蘇的眼光看著街上忙忙碌碌熱鬧的攤子,頓了頓,道:“是父母與孩子之間罷。”
流蘇讚同的點了點頭,又問:“那你可知為何那做爹娘的,即使孩兒再不孝,卻依然無怨的愛著他?”
宣墨還在思忖該如何回答,流蘇已緩緩的說了出來:“因為傷害最愛你的人,總是易如反掌,因為他們從不對你設防。”朝身邊豐姿端華的宣墨看了一眼,又道:“我不過是打個比方罷,隻是泥人兒尚有幾分土性,若一個人被傷的狠了,難免心涼徹底,隻怕這時,才是真真的不可挽回了。”
宣墨仔細聽著,眸色黯了黯,隨即又是清明一片,牽起流蘇的手,溫柔道:“可有什麼想吃的?府裏的早膳吃著倒有些厭了,不如今日買些新鮮小吃回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