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儂智高按兵不發,一來軍隊暫時休整,二則他也需要冷靜思考一下接下來的行動。這是個三十歲上下的中年漢子,長麵方頤,右耳垂掛著隻金環,穿著對襟上衣,紮著繡龍紋的頭巾,綁腿纏得整整齊齊。
這次起兵反宋,原本事先計劃好三個步驟:先拔邕州,繼取廣州,然後再北伐湖南湖北。不想一路順利,竟受挫於廣州,儂智忠部大敗而歸,以致軍力受損。
“大哥!”柔柔的一聲呼喚,將他從沉思中喚醒。隻見合歡嫋嫋婷婷地走進中軍帳來,頭上包著青色刺繡花帕,偏襟短衣百褶長裙,披戴繡花墊肩,腰係精致圍腰,色彩絢燦耀眼。她遍身插掛銀飾,蜜脂色的麵額上文著一隻小小蝴蝶,蝶兒的眼睛上嵌著兩粒熠熠發光的紅寶石,右手食指上戴著枚碧色瑩瑩的人臉形狀戒指。“妹子是越來越漂亮了。”儂智高望著她,真心地發出了讚歎。他倆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性格大不相同,他寡言少語,喜怒不形於色,合歡卻是在其嬌媚撩人的外表下有一顆敢作敢當、狠辣無情的心。“大哥獨自一人發呆,在想什麼心思呢?”合歡嬌滴滴地說著,一屁股歪在他腿上,纖纖十指摸著他的臉,“瞧你,都瘦了。我叫他們做了三七花炒野兔、白切狗肉、脆溜蜂兒、油炸沙蟲,還有雞膽米酒,陪你好好喝上兩盅。”“妹子費心了。”雖然知道她就是這種豪放性子,他仍是有些不大習慣,盡量將身子往椅子邊上挪了挪,以便騰出地方來擱置她的屁股,“妹子酒量驚人,大哥我也不是你的對手。”
合歡格格一笑,忽然罵道:“那老四真是個廢物,成天隻知道弄幾個火球耍來耍去,臨陣一點用場也派不上,反倒叫人家逮了去,這會兒都不知道死在了哪裏!”
儂智高知道她說的是四殿閻君,沒有接話。合歡又道:“大哥放心,這次我將教中的黑白二使、幾位閻君和他們屬下的幽魂,有一萬餘眾,全部集中到這裏,聽憑大哥驅使。這些幽魂非血肉之軀,空有人形沒有靈性,死了也不可惜,打起仗來正好充作替死鬼。另外還派遣林主簿他們分頭前去集聚教眾,大約也有個好幾千人,這些人各自身懷異術,武功也不錯,準定能保大哥霸業得成,與宋廷一分天下。”說著冷冷一笑,“當年木老鬼傳我教主之位時,鐵定沒想到能有今天。”
儂智高思慮許久,決定暫避宋軍鋒芒,揮師北上,向英州進發。半路遇上知州蘇緘在四十裏長的路上布設槎木、巨石為礙,被迫繞道由沙頭渡江,攻下了清遠縣,向連州、賀州進軍。
依著楊延順的意思,是要乘勝追擊,一鼓作氣將叛軍趕出廣東去。但楊畋自有他的盤算:這次仁宗下的聖旨內容之中一多半都是在褒讚楊延順,卻對他一字不提,字裏行間還隱隱透露出不滿之意,自是嫌他沒起到多大作用。他當然不願功勞都被主帥一人占了去,便自告奮勇地要與楊延順兵分二路,帶領一部分人馬去守英州。
此事楊延順暗覺不妥,但楊畋是“招討使”,代表朝廷經製賊盜,與他一文一武,平起平坐。楊畋既再三堅持,他便不好太過反對,便撥了五千人馬交與楊畋指揮,自己帶領其餘軍隊趕往賀州。
未及半途,楊畋處急傳來緊急戰報:儂軍使出聲東擊西之策,主力突然掉頭前往英州,英州業已被困,情勢十分危急,請楊延順盡快前來救圍,萬萬不可延誤。
楊延順得報,速令部隊回轉,好在路上暢通無阻,沒遇到任何攔礙,急行軍一日到達英州城外。正是深夜,遠遠望去,隻見偌大的城中漆黑一片,安靜得可怕,漫說人語,連一星燈火都不見,城堞上巡邏防衛的士兵也看不見半個人影,四邊城門都是虛掩著的。
楊延順心下起疑,遂令一隊士兵前去一探究竟。不久回來稟報,說城內什麼都沒發現,竟像是座空城,隻有西北角糧庫位置猶有火星,過去看時,竟已燒成了一片焦燼。
“糧庫被燒?”楊延順心一沉,預感到事態嚴重。楊畋率了五千人馬在此守備,聲勢不可謂弱,怎的一聲不吭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自己得報便趕來救援,一點時間都沒敢耽擱,難道還是來晚了,守城的部隊已經全軍覆沒?
“元帥,咱們進不進城?”將領們紛紛請他示下。楊延順猶豫片刻,傳令先鋒夏蔚之帶領人馬先行進城,自己與中軍主力暫且在城外按兵不動,以觀動靜。
夏蔚之領命,帶著自己標下的三千人馬向城內進發。尾隊剛剛進入到甕城內,忽聽“喀拉拉”沉重聲響,驚回頭一看,隻見甕城門忽然徐徐關閉上了,緊接著地麵掀開一個個洞口,無數儂兵自地道內奔了出來,殺聲震天。
“壞了,中了埋伏!”這個念頭剛在腦中一轉,主城門也紛紛落了鎖,裏外兩道城門箍得鐵桶也似,將他的隊伍生生斷成了兩截,首尾無法相顧,隻能被動挨打,連還手之力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