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農會要給耿忠的長梯補點小米,耿忠卻說,都窮得叮當響,掐菜葉都蓋不過屁股來。使什麼補?樹是我家的,放了再栽;別人的工錢嗎?誰打的梯子誰扛家走,抹個房,晾個白薯幹,都用得上。
那時的木匠幾乎都不是專業的,有木匠活兒就幹,沒有就種地。後來人了社,也基本如此。不過犁杖壞了,耠子該修了,車廂該補了,木匠這才放下農活兒。用鎊子把挑起了家夥箱子——昂然地很有一些優越感。不怛證明到底是手藝人,而且要多記二分工——算工具費。至於莊稼戶呢,打個手推車,做個豬圈門子,放棵樹,是必須請木匠的。不過像做個壓鉿鉻床子,安個鐵鍁把,都屬於順手無償幫忙。最急的是喪事趕做棺材,“緊七慢八六個人瞎抓”。意思是說,做一口壽材,用八個木匠工,可以慢一點幹;用七個木匠工,就要緊一點幹;要是用六個木匠工,那可真要抓瞎了。但耿忠這撥人,趕上熱活兒,連放樹六個木匠工就能拿下。而且還是真“三四五”的棺材。何謂真“三四五”,是指棺材底板厚三寸,幫板厚四寸,蓋板厚五寸。至於假“三四五”,實際厚度不夠,但圈成木條邊框,外觀看上去和真“三四五”一樣。還有“四五六”,隻有過去的大財主才用得起。至於蓋房,莊稼人則相當謹慎。古話說勸人不良,拴車蓋房”。那算大投入,弄不好,捅個窟窿,一輩子都堵不上。不像現在,鬧著玩似的就把房蓋上了。
農村元氣的恢複,蓋房風的逐漸興起,是在一九六二年以後。而景生拜耿忠為師,則是一九六三年,凡事都有個時代背景。
一九六一年,景生初中畢業。他是全校唯一考上牛山高中的學生,但沒有去成。原因是:政審不合格U雖說家庭成分是貧農,卻有海外關係。所謂海外關係,就是在一九四八年國民黨兵敗如山倒,倉皇撤退的時候,景生的爸爸早上撿糞,讓給帶路,被國民黨的隊伍裹走了。第一個發現的是耿忠,他光著腳去追。但國民黨兵要朝他開槍,隻見景生爸爸遠遠地向他擺手——“我們家就托付給你了!”隻遠遠地留下一句話和一個空糞箕子。直到現在,音訊全無。可這事在很多年裏,就有是蔣介石黑特務的嫌疑。
景生畢業之後,喂過豬,做過豆腐,又下趟幹農活。景生媽意識到,必須讓自己的長子學點手藝,不然媳婦都不好說。當時耿忠已收了八個徒弟,早已言明不再收了。但景生媽還是帶著景生,提著兩瓶二鍋頭,登門拜師來了。耿忠二話沒說,“行!算我關門徒弟,明天就上工。大門單家做房架,家夥呢?——先用我的吧!”
大門單家是當時全村的首富,家有三個棒勞力掙工分,還有一個在公安部做飯掙工資,要不怎麼一下子翻蓋七間房呢。耿忠將自己八個徒弟都叫到一塊,指著景生說:“這是我新收的關門徒弟叫景生,你們就管他叫老九。”又對景生說:“這些都是你師兄,像老八,比你早來兩天,也得叫八哥。”景生趕緊順著師傅的話音叫一聲“八哥!”大夥“哄”地都笑了。八哥說:“九弟,你別叫我八哥,你叫我鸚鵡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