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節三十六(1 / 2)

龔班長此後並未露麵。到第五日,大嬸帶魯德走出二門子轉轉,出門剛到東房山,從對麵走過一個中年漢子,很是英俊。腰挎兩把盒子槍,後邊緊跟一個戰士,像是警衛員。大嬸附魯德耳邊說:“這是五區區委書記李鍾飛,是大官。”魯德聽畢,覺得有了希望。但又不好造次,在擦肩而過打照麵時,使勁看了看這個八路軍大官一眼。

李鍾飛其實已經走過,覺得這個年輕媳婦眼生,而其眼光中似有文章。於是轉回身,叫住大嬸:“王大媽,這人是您親戚?”大嬸指著魯德:“這人?這人是你們抓來的呀!”李鍾飛一臉詫異:“我們抓來的?抓一個小媳婦幹什麼?這事誰幹的?——我怎麼不知道?”這時大姉拍著手,“我已十幾天不見你了,我估摸著你就不知道——你們別缺德了,她家裏還有一個八十歲的老爹,四歲的小子,還一個吃奶的孩子。”李鍾飛覺得事態嚴重,急急將魯德請回王大媽正房東大屋,親自給魯德倒水,細問事情原委。

魯德隻是說明自己身份:丈夫是月牙村大鄉鄉長,其餘細節,避而不談。

李鍾飛已猜到事之八九,擰起兩道劍眉,一臉怒氣,向警衛員傳令:立刻找到龔班長,讓他跑步來見我。

不一會兒功夫,龔班長帶著兩個戰士跑步趕到,一齊氣喘籲籲向領導敬禮。李鍾飛也不回禮,一指西廂房:“到那邊去。”隨後也去了西廂房。

此時魯德聽得,西廂房內一聲高一聲低的說話。聽出高聲是李鍾飛,低聲是龔班長,到最後,低聲沒聲了,髙聲卻越來越高。影影綽綽地聽高聲說:“是誰批準你這麼幹的?這是嚴重違反紀律,我關你禁閉!”

一會兒功夫,龔班長和兩個戰士隨著李鍾飛來到魯德麵前,都低下了頭。李鍾飛指著魯德對龔班長和兩個戰士問:“你們打沒打惠民鄉長夫人?”三個人低頭不語。李鍾飛見狀,轉問魯德:“您挨沒挨打,請您實話實說。”魯德趕緊說:“沒有,沒有,真的沒有。”李鍾飛這才對警衛員說:“把龔班長他們兩個先帶到中隊部,一會兒我過去。”

爾後李鍾飛代表五區,再次向魯德致歉:說自己剛從盤山開會回來,確實不知。但此事我應負主要責任,不能全怪龔班長。頭開會前我是布置任務,讓他們搞一些長槍,沒想到龔班長用這種辦法——龔班長叫龔凡,其實就是你們月牙村的人。讓您受驚了,您如不願等明天,天擦黑時我就將您從崇各莊送過河——回去代我向惠民鄉長致歉。

魯德安全回到月牙村家中時,已近夜半。一看女兒鳳芝將家中料理得井井有條,老人和孩子都未受到委屈。尤其是聽到鳳芝抱著三個月的元之沿街乞奶,鼻子倒一酸,“真難為這鳳芝丫頭了。”

第二天,街坊四鄰聽說魯德回來了,很多人前來問候,上歲數的女人還陪著掉眼淚。魯德卻說:“我不過串幾天親戚。”惠民先生從縣城鄉公所回到家中,對此事卻看得很淡然,不置可否的說了句:“我早就知沒事的。”但第三天,將一家人都搬到縣城童家去住。

過了一個半月,又發生一件更大的事,還是跟龔班長有關,龔班長被國民黨治安軍抓住了——已押在縣政府大牢。

惠民先生回家,將此消息告知魯德。魯德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向丈夫惠民陳述利害你必須盡一切努力,將龔班長保出來。龔凡本是咱月牙村人,是咱的街坊,你是鄉長,這是你的責任。再者,前一個多月是龔班長抓的我,你如不保,會說咱公報私仇,說咱記恨此事,會結下幾代怨仇。退一步為自己想,你別看國民黨表麵強大,最後幹不過共產黨,共產黨得民心。像我見到的李鍾飛——縣國民軍裏哪有這樣人物。”惠民先生兩手一攤,一臉無奈,“我保了,一保不出來。”魯德忙問:“為何?”“龔班長自己招了,說自己是河東八路軍三中隊一班班長一他腰裏挎著一支短槍,兩顆手榴彈!”惠民先生說畢,泄氣地坐在椅子上。魯德一時無語,思索一會兒,繼而對丈夫說你們再去保。找聯保主任何亭,再聯合幾個大鄉,聯名

去保。想法給李鍾飛透信,我們配合他們,共同想想辦法。”

惠民先生果真找到聯保主任何亭,又聯合了河西其他三個大鄉,聯名去保。魯德又讓惠民先生私自去找縣長王哲,縣長卻對惠民先生說這事你也就做到這兒了,別往下趟了。這事縣黨部盯著,把龔凡從治安軍交到國民軍——過幾天要公開槍斃。”惠民先生回來後,急急將這一信息通過另一渠道告知李鍾飛。

但第二天,龔凡就被國民軍槍斃了,不過沒有公開,而是秘密——怕李鍾飛劫法場。

魯德聽到龔班長的死訊,難過了好多天,給他默默燒了一陌紙錢。總覺得對於他的死,自己和惠民沒有盡到責任。也隱隱覺得,此事可能留下後遺症。

魯德的擔心不無道理,從解放以後,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此事脈絡才基本清晰。

"文革"中,龔凡姐姐重提此事。後經內查外調,翻閱檔案,尋訪證人、證物、證言,再一次印證了原來已有的結論:時任月牙村大鄉鄉長惠民先生,三次聯名去保是實。解放後被政府槍斃的偽縣長王哲,也有證詞在卷。而惠民先生,早已於一九六一年過世。但其二子——元之,受此影響,差一點被打成現行反革命。直到一九九六年,五十年後,兩家後代又結成了親戚,這段公案才告一段落。曆史的結果,有時真是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