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冰冷黑眸向我掃視過來,輕聲道:“你如果不願冒險,我決不勉強你。我不能保證進入沼澤一定能找到出口,但是留在山澗內惟有死路一條,你不妨考慮清楚。”

他的語氣並不嚴厲,也沒有強迫之意,我左思右想,見他屏息走近沼澤旁,似乎準備獨自跳下去,急忙喊道:“你等一等……我跳!”

白淩澈回頭將自己的灰布衣袖撕下兩大塊結成長繩,將一端交給我,另一端執在手中,說道:“你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後悔。沼澤之下漩渦遍布,你將布條拉緊,不要離我太遠,以免相互失散。”

他步入沼澤,片刻之間全身都浸入青黑色泥濘中,我緊閉雙眸下定決心,胡亂向沼澤中一躍而下。

山澗內的光線由明漸暗,又由暗轉明,如此反複數次。

我們被困在沼澤內整整兩天兩夜,我抬頭看向蒼穹,四周依然是高聳如雲的峭壁,耳畔可聞瀑布水流聲響,似乎仍在萬丈絕穀之內。

我的體力和精力消耗殆盡,四肢將近麻木,雙手不知不覺放鬆了長繩,忽然之間一陣暗流湧動,沼澤中央卷起巨大的漩渦,一股強大的力量將我推向後方,距離白淩澈越來越遠。

他神情微變,努力向我移動靠近,說道:“你將長繩放開了嗎?快抓緊它!”

我迷迷糊糊將長繩重新抓在手中,白淩澈一截一截收緊長繩,他終於接近我身旁時輕舒了一口氣,在沼澤內握緊我的手腕說:“你媽媽遠在西洋,她一定希望你活著回去見她,除非到了最後一刻,山窮水盡之時……”他見我奄奄一息沉默不語,語速略快了一些道:“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我被沼澤的惡臭氣息熏得一陣陣頭暈目眩,心頭一片迷蒙,料想我們都走不出這片絕澗,斷斷續續說道:“我大概活不成了……我想我媽媽……林三哥,你知道嗎……我雖然來自西洋,可那是六百年後的西洋,你們的年紀都比我大好幾百歲……我們生活的時代比你們先進許多,有飛機、有汽車……”

白淩澈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說:“你來自未來世界?”

我感覺身體正在不斷往下沉,勉強答道:“是……明朝還要統治中國很多年,也許是我學的曆史知識不夠多,我沒聽說過白蓮教……你們注定會失敗的……”

他沉默了一刹那,冰冷的聲音突然帶著些微的驚喜,說道:“顧蘅,你堅持一下,我們正在沼澤內移動,我看見附近低矮的崖頂了!”

我們的確在緩慢移動,一道暗流形成巨大的漩渦,沼澤底似乎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將我不斷往下拉拽,腐臭的泥濘漸漸沒過我的頸項和下頜,就在我即將沉入沼澤被泥濘淹沒的最後一刻,白淩澈突然伸出雙手,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我。

我被他的舉止嚇了一跳,掙紮說:“你別碰我……”

他沉默不語,額間不斷滲出薄汗,似乎在拚盡全力與那股力量相抗衡,直到沼澤內突然迸發出一陣沉悶的回響,仿佛巨大的氣流衝破禁錮的鐵閘,我們奇跡般地從沼澤內脫困而出,跌落在一個山穀內。

這是一個極低的小山穀,崖壁上生長著密密麻麻的綠色藤蔓,儼然就是一道天然形成的雲梯,即使毫無武功之人也能夠順利攀爬上去。

我長長的卷發被泥水浸泡成一縷縷“泥發”,綠色的紗裙早已辨認不出原來的顏色,全身上下都散發著沼澤泥汙的氣息,儼然就是一個黑色的小泥人。白淩澈滿臉都是黑色泥汙,一身灰衣遍布泥濘,唇畔隱隱滲出一絲鮮血,摔倒在草地上昏迷不醒,胸前隱隱露出白色絲帕一角,卻已被沼澤汙泥沾染成灰黑色,整個人顯得狼藉不堪。

剛才那一瞬,他明明看見了崖頂、看見了生存的希望,他完全可以拋下深陷漩渦的我輕鬆逃離沼澤,在生死關頭,他依然選擇了救我,依然不惜傾盡全力一搏,嚐試著帶我離開漩渦。

他心中應該非常清楚,一旦他的力量不能超過沼澤困住我的力量,他不但不能解救我,還會隨著我一起走向死亡,白蓮公子絕對不會這麼做,灰衣人更加不會這麼做,會奮不顧身救我的人,惟有村民林三。

我踉蹌著走到他身旁,喚道:“林三哥,林三哥,你醒一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