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碧玲的突然去世,不僅僅給了方佰鴻沉重的打擊,也在很大範圍內造成了一股政治震蕩——身為一方諸侯,無論活著或者死去,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個具有重要意義的風向標。
人,其實都是渺小的。無論你是曠古爍今的雄主,或者身份卑微的乞丐,一旦上帝決定掐斷那根生命線,你就得乖乖服從他的安排,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然後,那些偉大或者卑微都會在歲月的風塵中漸漸風化,最後什麼痕跡都沒有。
因為吳碧玲的身份過於特殊,法醫按程序對她進行了解剖,很意外地在她的肚子裏發現了一個快要成型的嬰兒。誰都知道吳碧玲獨身多年,而且已經年過五十——這個意外的發現讓負責處理吳碧玲後事的幾個人大吃一驚。不過作為在政治圈裏摸爬滾打了很長時間的他們而言,要處理好這件事並不難,那就是嚴守秘密,讓這件事隨著吳碧玲的遺體,在火化爐裏一起消失。
方佰鴻當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吳碧玲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告訴他,他們的孩子沒了。如果有人要深究這件事,他決定承擔起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盡管這樣做會讓他的政治前途戛然而止,會讓他在雲都身敗名裂,甚至會導致他的家庭破裂,可是吳碧玲都死了,他覺得自己如果連這個都不敢承認,那也太不像男人了。
好在沒有人提起這件事,方佰鴻在悲傷之中略微鬆了一口氣。追悼會後,吳碧玲的兒子出麵處理了母親留在雲都的所有財產,然後悄無聲息地走了。這個在國外生活了十多年的小夥子沉默寡言,似乎很不習慣國內官場的繁文縟節,走的時候跟誰也沒說一聲,像要逃離一個是非之地一樣。
雖說吳碧玲活著的時候,方佰鴻跟她也不是天天見麵,有時候甚至一連幾個月見不到一麵,可即便這樣,他的心裏也是踏實的,因為他知道她在。現在,一個活生生的吳碧玲突然沒了,方佰鴻一下子感覺自己的身體似乎塌陷了半邊兒,怎麼做都找不到平衡,工作起來也是心不在焉。他想回去,回到青陽去,那裏是生他養他的地方,也是他的避風港,他想回到那裏“養傷”。
省委的工作暫時由徐慶華主持,方佰鴻跟他打了聲招呼,說了下想回青陽呆一段時間的想法。徐慶華很為難地告訴方佰鴻他做不了主,畢竟方佰鴻是副省級幹部,一舉一動不是他這個代理省委書記可以做主的。就在這時,唐紅旗特意打來了電話,告訴方佰鴻哪裏也不要去,他要到雲都找方佰鴻談話。
談什麼?最好的結果無非是讓他接他吳碧玲當省委書記。從一個副省級市委書記一下子坐到省委書記的位子上,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可方佰鴻又回到了心灰意冷的狀態,對這個即將戴在自己頭上的烏紗帽毫無熱情。他是個喜歡站在地球之外思考問題的人,尤其喜歡站在這個角度思考人生。在這個角度上站得久了,便會覺得人生其實非常虛無縹緲,根本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問題並沒有想象的那麼順利,唐紅旗還沒有道理,王曉雷突然泣不成聲地打來了電話。
“你……快回來吧!”王曉雷哭著說,“他們……他們要把玉生帶走!”
“誰?”方佰鴻吃驚地問,“誰要帶走玉生?”
“還能有誰?是……玉生的親生母親!”王曉雷的聲音裏全是驚恐。
這種事經常發生,方佰鴻以前在電視裏,在身邊看到過不少親身父母找上門來的事,可他覺得這件事不會在自己身上發生。可是是誰會想到現在居然就發生了呢?玉生!這個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子,雖然跟他沒有血緣關係,可是方佰鴻自信自己在扮演父親這個角色上沒有太大的不稱職。愛他,疼他,關心他,一切都由著他的性子來,跟親生的沒有任何區別!
“好吧,你別急,我馬上回來!”方佰鴻放下電話,感覺渾身沒有一點力氣。
飛機風馳電掣般向這青陽方向飛去,方佰鴻坐在舷窗旁看著眼前的雲朵,心亂如麻。作為玉生的養父母,他和王曉雷完全可以選擇不把玉生交還給他的親生母親。可是他的內心又告訴他,這不符合順其自然的規律。就像老虎本來就應該生活在大森林中一樣,認為地將它放在別的地方總是不自然的、別扭的。
家還是那個家,可是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溫暖。方佰鴻悄悄走進門,看見王曉雷的對麵坐著一個衣著樸素的女人。如果他沒猜錯,她應該就是玉生的親生母親,那個當年在上大學的時候懷上了玉生的女人。
“方書記好!”女人一見到方佰鴻,就怯生生地站了起來。
“坐下說吧!”方佰鴻擺了擺手,盡量做出隨和的樣子。
女人重新落座,眼神閃爍著不敢看方佰鴻。王曉雷抬起頭,滿眼悲戚地看著方佰鴻,指望他能用自己寬厚的肩膀擋住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已經這麼多年了,怎麼……突然想起接玉生回去了?”方佰鴻問。
女人抬頭看了看方佰鴻,囁嚅著說:“我……跟玉生他爸大學畢業後結婚了,可是……一直沒有再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