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厚黑學的原理(3)(2 / 3)

太陽又可問地球道:我牽引你,你為什麼不攏來,時時想向外逃走,並且還暗暗的牽引我?你地球也未免自私。再反過來說,假令太陽怕地球說它徇私,他不牽引地球,地球早不知飛往何處去了。地心怕泥土沙石說他徇私,也不牽引了,這泥土沙石,立即灰飛而散,地球就立即消滅了。

我們這樣的推想,即知道:遍世界尋不出一個公字,通常所謂公,是畫了範圍的,範圍內人謂之公,範圍外人仍謂之私。又可知道:人心之私,通於萬有引力,私字之除不去,等於萬有引力之除不去,如果除去了,就會無人類,無世界。宋儒去私之說,如何行得通?

請問私字既是除不去,而私字留著,又未免害人,應當如何處治?應之曰:這是有辦法的。人心之私,既是通於萬有引力,我們用處治萬有引力的法子,處治人心之私就是了。本部分丙圖,與第二部分甲乙兩圖,大圈小圈,層層包裹,完全是地心吸力現象,厘然秩然。我們應當取法之,把人世一切事安排得厘然秩然,像天空中眾星球相維相係一般,而人世就相安無事了。

人類相爭相奪,出於人心之私;人類相親相愛,也出於人心之私。阻礙世界進化,固然由於人有私心;卻是世界能夠進化,也全靠人有私心。由漁佃而遊牧,而耕稼,而工商,造成種種文明,也全靠人有私心,在暗中鼓蕩。我們對於私字,應當把他當如磁電一般,熟考其性質,因而利用之,不能徒用鏟除的法子。假使物理學家,因為電氣能殺人,朝朝日日,隻研究除去電氣的法子,我們哪得有電話電燈來使用?私字之不可去,等於地心吸力之不可去,我們隻好承認其私,使人人各遂其私,你不妨害我之私,我不妨害你之私,這可說是私到極點,也即是公到極點。有人問:人性是善是惡?應之曰:請問地心吸力是善是惡?請問電氣是善是惡?你把這個問題答複了再說。

孟子全部學說,乃是確定我字為中心點,擴而充之,層層放大,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他不主張除去利己之私,隻主張我與人同遂其私:我有好貨之私,則使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糧;我有好色之私,則使內無怨女,外無曠夫。宋儒之學,恰與相反,不唯欲除去一己之私,且欲除去眾人之私,無如人心之私,通於萬有引力,欲去之而卒不可去,而天下從此紛紛矣。讀孟子之書,靄然如春風之生物;讀宋儒之書,凜然如秋霜之殺物。故曰:宋儒學說,完全與孟子違反。

告子言性正確

人性本是無善無惡,也即是可以為善,可以為惡。告子的說法,任從何方麵考察,都是合的。他說:“性猶湍水也。”湍水之變化,即是力之變化。我們說:“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告子在二千多年以前,早用“性猶湍水也”五字把他包括盡了。

告子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意即曰:導之以善則善,誘之以惡則惡。此等說法,即是《大學》上“堯舜率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率天下以暴而民從之”的說法。孟子之駁論,乃是一種詭辯,宋儒不悟其非,力詆告子。請問《大學》數語,與告子之說有何區別?孟子書上,有“民之秉夷,好是懿德”之語,宋儒極口稱道,作為他們學說的根據,但是《大學》於堯舜桀紂數語下,卻續之曰:“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請問,民之天性,如果隻好懿德,則桀紂率之以暴,是為反其所好,宜乎民之不從了,今既從之,豈不成了“民之秉夷,好是惡德”?宋儒力詆告子,而於《大學》之不予駁正,豈足服人?

孟子全部學說都很精粹,獨性善二字,理論未圓滿。宋儒之偉大處,在把中國學術與印度學術溝通為一,以釋氏之法治心,以孔氏之法治世,人世出世,打成一片,為學術上開一新紀元,是千古不磨之功績(其詳具見拙著《中國學術之趨勢》一書)。宋儒能建此種功績,當然窺見了真理,告子所說,是顛撲不破之真理,何以反極口詆之呢?其病根在誤信孟子。宋儒何以會誤信孟子?則由韓昌黎啟之。

昌黎曰:“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這本是無稽之談。此由唐時佛教大行,有衣缽真傳之說,我們閱《五燈會元》一書,即知昌黎所處之世,正是此說盛行時代,他是反抗佛教之人,因創此“想當然耳”的說法,意若曰:“我們儒家,也有一種衣缽真傳。”不料宋儒信以為真,創出道統五說,自己欲上承孟子;告子、荀子之說,與孟子異,故痛詆之。曾子是得了孔子衣缽之人,傳之子思,轉授孟子,故《大學》之言,雖與告子相同,亦不駁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