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是為朔日,天幕無月,漆黑如墨。落雪飄灑,簌簌揚揚。
長街一角,行人步履匆匆間,嘉木軒靜坐望天,門扉柵窗中流瀉而出的昏黃燈火,倔強地溫暖著冬夜。
軒中,桌椅齊整,皆為竹木所製,流紋竹節頗有天然之趣;若幹竹架置於牆邊,是為具列,漆作黃黑色,長三尺、寬二尺、高六寸,竹門可關上鎖住。竹門開處,各色茶具仔細擺放,單就茶碗,就已擠擠挨挨,白瓷如雪、青瓷似冰、黃瓷若陽,褐瓷類土,琳琅滿目。此外,爐、壺、巾、盤等更是堆滿具列,不可勝數。北牆具列前,竹製長櫃緘默佇立。堂中一副楹聯,字跡端成穩重,是為“處世和而厚,生平直且勤”。
客人四五,默然品茗、輕語交談抑或耐心等待,這軒,雖是狹小逼仄、簡樸無飾,卻是寧靜雅致。
茶案之後,眉目淡雅的女子梳著墮馬髻,身著鳶色束胸夾裙和青竹色棉襦,一枝寒梅寥落欹斜在略微粗糙的棉布上,頗為溫雅。她正將紫砂茶罐輕置於茶盤左側,在茶盤中依次放好聞香杯、品茗杯、杯托、茶巾,又在茶盤右側擺好紫砂壺及茶盅,才將提梁水壺放在從茶盤之外的小爐上溫著。
粗衣荊釵的婦人從後宅轉出道:“你爹他正頭痛,想來又是邪入於膽。”
“爹可好?”女子問道,正要起身,就為婦人輕按。婦人道:“無事無事,煙兒,你照看好前堂,我且去給他刮刮痧。他的小毛病,並無大礙,我到底是個醫婆,早已熟練。”
女子點頭道:“娘放心,前堂我一人應付得來。”將茶案角落裏的一隻小陶罐遞給她:“這是藥油。”婦人接過,急急進了後宅。
她回首坐穩,鴉睫半垂、神情溫婉,將茶罐移至茶盤外左側,杯托移至茶盤外的左下角、茶巾移至右下角,茶盅移至小爐下方。女子右手輕挽袖口,左手從右向左扶正四隻細長品茗杯與四隻矮寬聞香杯。紫砂壺被放在茶盤的右下角。
她素手纖纖,用茶荷從茶罐中取出些許茶葉,輕掠一周,讓三兩茶客細賞那茶的外形、色澤與香味,是為賞茶。嘴角銜笑,她先是左手揭開紫砂壺蓋,右手提水壺向茶壺內注入沸水;後又蓋上壺蓋,兩手捧茶壺轉動手腕以燙壺;再右手執壺,從右將水注入品茗杯中。
傾倒茶荷,她將約兩錢茶葉投入紫砂壺中。女子右手提起水壺,以回轉低斟高衝手法注水入紫砂壺,隨即加蓋,執壺徘徊、迅速將茶湯倒入聞香杯中,是為溫潤泡。再提壺注水,她用懸壺高衝手法重又注水,左手以紫砂壺蓋刮去表麵的白色泡沫,放回壺蓋後用熱水淋壺一圈。
女子兩手拿起兩隻品茗杯,以拇指、食指、中指三指端杯,將其側放在另一杯中,向內旋轉,使杯在水中滾動一周,後傾倒清水。出茶之前,她將品茗杯中的茶湯淋在紫砂壺壺身上。她左手挽住袖口,右手執壺在茶盤左下角摩擦,是為“遊山玩水”的手法;再將茶湯如方才徘徊注入聞香杯,是為“關公巡城”;又輕抖紫砂壺,茶湯滴入聞香杯,是為“韓信點兵”。
取一品茗杯蓋在聞香杯上,她將手中兩杯向內翻轉,即品茗杯在下、聞香杯在上,底部擦過茶巾,置於杯托中,如此四次。她起身將兩杯茶奉與茶客,餘下一杯送至角落裏的桌上。
桌上,黑白棋子擺滿棋枰,如同天際明滅的星子。桌前端坐的男子,身著青灰棉袍,如山長眉下明眸微斂,一手執子懸空。男子猶豫落子,幾招之後,頗不滿意地搖搖頭,收回數子,重又再布棋子,左手支頤,細細思量。
“顧公子請用,”女子聲音略為冷淡道,一改方才文雅神情,眸光掠過棋枰時,微微停滯,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