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字真好看,方正俊朗卻又暗藏千鈞之力。不過,你怎在這裏抄寫佛經?”曲煙茗問道。
顧餘修停筆道:“寺中弟子每日均要抄寫佛經,我白日弈棋,隻好夜晚抄寫。今日竹林中,忘了問女施主,可有受傷?”
曲煙茗答道:“未曾受傷。還有,我不叫女施主,姑娘我叫曲煙茗,可記住了?”
“記住了記住了,”顧餘修微微笑道,“曲煙茗,曲姑娘。”最後三字,溫柔如斯。
一時沉默,顧餘修開口道:“曲姑娘千裏迢迢而來,怎不早些歇息?”
曲煙茗望望不遠處的火光道:“我要連夜守著烤茶,這茶餅烘烤半幹時,要移到棚的下層,全幹時則要置於上層,大約夜半時分便要翻烤。”說完,就頷首示意,回到棚邊。
待月至正中,顧餘修又拿起潔白如雪的宣紙正要抄寫,回首見曲煙茗兩手抱膝、已是熟睡,微微猶豫,還是起身走過去,將茶餅依言上下換過。細細看著曲煙茗安靜睡顏,顧餘修嘴角漾起清朗笑意,似帶三分寵溺。
晴空朗照,大殿前一張棋枰靜置似乎亙古如此,兩人緘默弈棋。
院中,人來人往,卻是隻有低語寥寥。數張棋枰旁人滿為患,不時有人告知大殿前棋枰黑白棋子的位置。樹下,拉著一張寬大白布,縱橫交錯的筆直墨線上,黑點白圈,也是那棋枰的落子。
“聽說,這顧公子,連著多年都是這城中棋賽的贏家,未曾輸過一次。”曲母略帶興奮道。
“哎呀,顧公子怎下在這裏啊,右上角的棋已然危矣,這般怕是救不來啊。”曲煙茗身旁的看客低聲道,不無惋惜。
“顧公子這幾招明顯是心浮氣躁,不複往日沉穩鎮定。”
“你們有沒有覺得,顧公子今日似乎有些無精打采。”
曲父附在曲煙茗耳邊道:“你看,你這丫頭害的,我讓你烤茶,你偏偏貪睡,竟讓顧公子徹夜烤茶,真是無禮。”
“我又沒讓他烤茶,況且,他於烤茶不知半點,好好的餅茶都有些烤焦,白白浪費了好茶。”曲煙茗頗為不滿地抱怨道。
“哎呀呀,顧公子的左下角全軍覆沒,就是方才那一招的疏忽,眼下頗有棋局反轉之勢。”
“今年顧公子難保不敗戰績了,可惜可惜,這般天賦異稟,可是世間少見呢。”
顧餘修長眉緊鎖,汗如雨下,支著下巴的手緊緊握住,已然指節泛白,手執白子,猶豫許久,方輕輕落子,發出清脆聲響。
“顧公子怎會下在這裏?此地已為黑子地盤。”
“枉你學棋多年,怎看不出這是一招妙棋。黑子看似勢強,實則唯有此處為弱點。”
“的確,顧公子此招下在黑子的斷點之上,爭得先手,此時該是換作黑子危矣。”
曲煙茗望向不遠處的手繪棋枰,白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提走左下角的全部黑子,吞掉方才黑子奪取的地盤。白子乘著先手,橫掃中腹。
“這是,”曲煙茗起身向前兩步,仔細看過棋枰後,恍然大悟道,“這是昨日茶山上他在山石棋枰上擺出的棋譜。原來,我擾他研習破解對手的棋局,難怪他會惱怒。若是他今日輸棋,我當是罪魁禍首,不僅擾他棋譜,更讓他不得歇息,疲憊應付對手秋風掃落葉的攻勢。”
曲煙茗快步轉至大殿前不遠處,目光遊走在白布與顧餘修之間,溫潤麵龐之上憂慮之色顯見,輕聲道:“其實,你說的也對,我確是有些魯莽大意,給你添亂。你若勝了,我便向你道歉。”
不久,棋至終局,顧餘修完勝對手,起身恭敬作揖,無半點勝利之喜。
“太好了,”曲煙茗欣喜的叫聲湮沒在雷鳴般的掌聲中。眾人紛紛恭賀顧餘修,將曲煙茗擋在重重人牆之外。
顧餘修微笑一一謝過,不時眉頭微皺、眸光浮掠,有些心不在焉,隨即失望的神色愈加濃了。
曲煙茗站在遠處,看著眾人漸漸散去,逆著人流艱難向大殿而去,眼見就要破開人影來到棋枰前。這時,顧餘修與對手短短交談後,轉身就向後院而去,步履匆匆,如似生風。
目光定在顧餘修身上,曲煙茗與一位老者撞了個滿懷,點頭致歉後,已不見顧餘修身影。曲煙茗快步向他禪房而去,自言自語道:“他不僅臂力頗大,腳力也甚快,我恐是追不上。”顧餘修身影一閃,便鑽入禪房,房門無聲合上。
“顧餘修,”曲煙茗毫無底氣地喚道,久久不見回答,房中鼾聲漸響。曲煙茗微微怔住,無奈道:“那便等你醒來我再道歉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