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宮宴之後,晴明殿便熱鬧起來,除卻寧帝時時來飲茶,後宮嬪妃更是絡繹不絕,堂堂皇後寢宮一時門庭若市。
這日晨間,曲煙茗一如往日忙碌起來,幸有秋碧為她安排宮女落梅幫忙,才不顯匆忙慌亂。
曲煙茗將昨日剝去外皮的綠豆和紅豆上鍋蒸製,交代那落梅仔細看著,就走到灶邊,將碗中芝麻放入鐵鍋之中,並用文火翻炒。待得芝麻炒熟,曲煙茗將芝麻盛出,平攤在台板上。鍋加清水,白糖、蜂蜜入鍋熬煮。曲煙茗一邊攪動鍋中糖漿,一邊問落梅綠豆蒸得如何。
“豆子已可用手輕易捏碎,”落梅道。曲煙茗聞言道:“可以了,綠豆、紅豆要趁熱用勺子壓成泥狀。”
曲煙茗見糖漿熬煮得粘稠,便盛出來倒在芝麻上,在擀麵杖上塗些油將糖擀平。噴香芝麻與漸漸冷卻的糖交融黏結、不分你我,成大張芝麻餅。曲煙茗一手拿刀,在芝麻餅盛威完全冷掉之時,手起刀落,切餅成條,整齊碼放在盤中。
落梅端來碾壓好的綠豆泥、紅豆泥時,曲煙茗已在鍋中放入麻油,將綠豆泥下入鍋中小火拌炒,再加白糖繼續小心翻炒,待柔軟不粘鍋就出鍋。紅豆泥亦是如此炒製。
“你應會揉劑子罷,”曲煙茗問道。落梅笑而不語,利落地將綠豆泥團作大小相當的劑子。曲煙茗拿過豆沙劑子,將其作餡包入綠豆泥中,再輕輕壓成扁圓狀。捏好劑子的落梅,拿來小小模具,按在豆餅上,便是一方繁複花紋,將豆餅一一擺入盤中。
“馮貴妃快到了,準備得如何?”秋碧從門外轉入,問道。
曲煙茗長舒一口氣道:“已然做好芝麻糖與綠豆糕,又有果脯,再與綠茶相配,馮貴妃該是喜歡。”
秋碧目送落梅端出三盤茶點,問道:“冬日天寒,你給皇後娘娘多飲紅茶、黑茶,為何給馮貴妃飲那綠茶?”
“我見馮貴妃與常人相比,多飲水且衣著不厚,想來該是陽氣較盛,便與綠茶,搭配甜味茶點。”曲煙茗耐心道。
秋碧點頭笑道:“原來,這茶湯與茶點的搭配,如此講究。不多說了,快快奉茶罷。”
琉璃杯盞,映光流彩,茶香飄嫋,輕言笑語。半是透明的茶杯中,綠芽輕展慢舒,如同漸漸蘇醒的佳人,清新優美。
曲煙茗將兩杯茶湯奉與皇後和馮貴妃道:“此茶為雨花茶,為針狀春茶,常采摘於清明前十天,均為半展的一芽一葉的嫩葉。衝泡後,雨花茶芽芽直立、上下沉浮,香氣清雅、滋味醇厚、回味甘甜,湯色碧綠清澈,葉底嫩勻明亮。”
“還是皇後娘娘這裏的茶冠絕後宮,如今連聖上亦是青眼有加。諸嬪妃都以來晴明殿品茶為榮耀,我自是不能落後。”馮貴妃道,鳳眼微斜,瞥了一眼曲煙茗。
皇後淺笑道:“妹妹過譽了,我也不過是偶然。況且,不久前,煙茗跌入芙蓉池,三九寒冬,幸虧她會水,不然這般絕世茶師埋骨皇城,怎有今日人盡皆知,該是何等可惜。”
馮貴妃臉上掠過一絲黯然,隨即如常道:“聽說,是晴明殿中的宮女嫉妒她受寵於皇後,娘娘應多多管教宮人了。”
“不知妹妹哪裏聽來的謠言,”皇後意味深長道,“煙茗是貪看皇城雪景,失足跌落的。”
“看我嚼舌根的。這茶湯真是碧綠清淡,若是得閑,我定然常來晴明殿走動,還望皇後莫要嫌棄。”馮貴妃低首飲茶。
皇後道:“妹妹這便見外了,我怎會嫌棄。”看看曲煙茗道,“煙茗,去後殿給三殿下奉茶罷,顧待詔也在。”
清脆落子聲如老者閑庭信步,不急不緩,回蕩在寧靜悠然的日光裏。曲煙茗奉茶而來時,就見顧餘修與三皇子默然對弈。三皇子專心致誌,猶豫半晌還是不曾落子。顧餘修則輕鬆許多,正要拿起手邊棋譜,發覺曲煙茗在一旁落座烹茶。
曲煙茗抬首與顧餘修四目相對,逃也似地頷首擺弄茶具。顧餘修眸色一暗,眉間微皺,目光卻凝在曲煙茗身上。
“顧待詔,該落子了,”三皇子道。
顧餘修放下棋譜,掃了一眼棋枰道:“此棋黑子必死。這棋稱為‘直三’,隻要白子在中間點上落子,黑子便無法做成真眼,自然必死無疑。若此時該黑子走,這點則是黑子‘做活’的要點,就可做出兩個真眼。”
不及一副恍然大悟神情的三皇子開口,顧餘修又道:“落子之前,必要三思。一招棋錯,滿盤皆輸。”
正將茶杯遞與顧餘修的曲煙茗聞言一愣,抬眸看著他,兩唇翕動,卻是默默退回茶席。
顧餘修清除棋枰,從容擺上黑白棋子,呷了一口茶道:“這幾個皆是可以‘點’死的眼形,分別為直三、曲三、丁四、刀板五、花五和花六,中間這個點便是關乎生死的要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