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茶之水為前幾日收聚的梅雨水,亦是天泉。”曲煙茗說著,愈加認真沉靜地看著鍑中清水,似在等待一場盛大。漸漸浮現的水泡有如魚眼,連綴鍋中。
寧帝閉眸道:“此時水聲微響,當是一沸,是時調鹽了。”
“聖上聽水之功竟然如此純熟,”曲煙茗不由得讚道,手持銀製鹽揭,從鹽台中取出些許鹽粒放入水中。
那鹽台小巧玲瓏,極為生動美觀,近看如亭亭玉立青蓮。蓋頂為蓮花形捉手,為鉸鏈相連開合為兩半,下與蓋連。蓋心飾團花一周,麵飾四尾摩羯。蓋沿為卷荷形三足架,似一平展的蓮葉蓮蓬。支架則以銀箸盤曲而成,中有欹斜四枝,枝頭兩花蕾兩摩羯。
不多時,鍋邊冒出如同湧泉一般的連續水泡,水聲愈加響亮平穩,有如雷聲滾過。坐席上的桐親王一手支頤,垂眸道:“此為二沸宜出水投茶。若待沸水如騰波鼓浪的三沸,則水老矣不可飲。”
“看來,煎茶法還是有人熟稔在心。”曲煙茗說完,先舀出一瓢水置於瓷質熟盂中,後以竹筴環激湯心,再拿起茶則輕柔對湯心投入茶末。
不多時,待鍋中沸水有如奔騰波濤迸濺出泡沫,曲煙茗撇去浮沫上如同黑雲母的水膜,重新加入方才舀出的水來止沸,道:“此為投茶之後的育華,即茶湯中生成的精華。”
旁邊茶案上,秘色瓷碗一字排開,皆是素麵侈口、五曲凸棱,高圈足稍稍外撇,青釉均勻凝潤,側看而去若一卷荷葉,甚是素雅清嫻。
“泡茶之時,多據茶湯之色揀選茶碗茶杯。煎茶之法亦是如此,碧色茶湯最適青瓷,尤其越窯青瓷最佳。邢窯之瓷雖好,但如銀似雪,終難比越窯的如玉若冰,少了幾分玲瓏剔透。況且,白瓷使茶湯泛出紅色,黃瓷讓茶湯略紫,褐瓷則令茶湯為黑,皆不宜盛茶。唯有青色瓷質茶碗可增益碧綠湯色。”
曲煙茗將茶湯循回注入五隻茶碗中,浮沫亦是碗碗薄厚無異,手捧第一碗茶湯恭敬奉與寧帝,道:“第一碗茶湯稱為‘雋永’。請聖上品飲。”見寧帝接過,又將餘下幾碗茶湯一一敬奉。
見眾人品飲,曲煙茗一邊候湯一邊道:“茶之為用,初為藥。古來多有名醫述及。譬如,‘苦茶久食,益意思’,抑或‘茶治膿血甚效’。更有前朝皇帝,曾夢神人易其腦骨,頭痛不已,忽遇一僧告知煮飲山中茗菜可愈,服之果然有效。自此人皆競相飲用,便有‘窮春秋,演河圖,不如載茗一車’之說。之後,茶方為食用、飲用。至煎茶法,茶的飲用之法才日漸蛻變,成如今斑斕姿態。”
品飲三口後,寧帝方開口道:“茶味絕佳、回味悠長,果然是‘雋永’。”
“此茶乘熱連飲之,因重濁茶渣凝聚茶湯之下,而精英漂浮其上,湯色淡化、滋味極其香,與衝泡茶湯味道迥異,真是難得奇景。”桐親王讚道。
這時,曲煙茗重新落座,繼續烹煮茶湯。隨著出湯,一班宮女輕柔奉茶。經筵頓時茶味飄香、琴藝悠悠,別有風雅。
“都說衝泡茶湯即便涼卻亦有香味,這煎茶茶湯則不然,冷了那精英之氣便隨之消散,縱使飲茶也是枉然。”楊尚書感歎道。
張尚書看著碗中茶湯道:“浮沫如棗花飄然環池上,似如回潭曲渚青萍始生,若晴空浮雲鱗然。方寸之間,美不勝收。”
“浮沫為茶湯精華,薄者為沫,厚者為餑,輕細者為花。”寧帝兀自回味道,“沫者,若水上綠苔,若落入樽俎中之菊。餑者,為茶渣煮沸之時的層層浮沫,潔白好似積雪。”
眾人一時沉醉茶香之中不可自拔,皆是細品茶湯,低聲交互讚歎。曲煙茗仍是從容淡定地煮茶,比茶客更加專注,仿佛已在享受舉手投足間的優雅。
寧帝掃視一周,放下手中茶碗道:“此番經筵,題目已出,不知諸位愛卿有何高見?盡可暢所欲言,詩詞歌賦,不拘一格。如此良辰美景茶香飄嫋,可是辜負不得。煙茗姑娘,這頭便由你來起。”
“小女子在此獻醜了,”曲煙茗也不推脫,兩手疊放好道,“曾有古人,飲了新茶之後,即興作詩,言及連吃七碗茶之感,很是浪漫。其詩為‘一碗喉吻潤,兩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桐親王嘖嘖讚道:“這詩錯落有致、揮灑自如、直抒胸臆,從潤喉破悶,到才盡發汗,再到神清氣爽,似要登仙,堪稱孤絕。想來這詩人定然愛茶如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