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章 唯心上隅(1 / 2)

“不錯,”唯識禪師看著榻上昏迷不醒的顧餘修道,“前些日子,他剛剛與老衲作別,說是要出外尋藥。他雲遊之時,從來蹤跡難覓,亦不與老衲互通消息,怕是雲深不知處。誰知,修兒此時回來求醫。我先穩定他氣脈,再做計較。”說著,繼續診脈。

“對了,方丈,這山中醫者如何稱呼?”曲母小心問道。

唯識禪師放好顧餘修的手腕,答道:“他名曰晝安。夫百病者,多以旦慧,晝安,夕加,夜甚。”

曲煙茗緊咬櫻唇,跟隨唯識禪師配藥煮藥,手執蒲扇、看著藥罐,忽然,兩眼一亮,看向唯識禪師,認真問道:“方丈,這世間隱逸之人,大多高逸清雅,誌趣與眾不同,常常偏愛風雅。晝安大夫除卻對本草情有獨鍾,對他物,可有喜愛?”

“這般說來,”唯識禪師放下手中藥材,轉身道,“他生性灑脫率真,隨心而為,平日對本草之外並無著意。但是,他到寺中,皆是討要茶湯。可惜我終究於茶事不甚精通,使他每每頗為不滿。或許,他欲飲好茶卻不得。”

“若是如此,想將這高逸醫者從山水之間喚回,並非難事。”曲煙茗臉龐上洋溢著許久不見的舒朗淺笑。

唯識禪師問道:“千山萬水不可尋,女施主又如何讓他知會玄駿寺中有好茶?”

“舍茶。”

自那日後,曲煙茗便在玄駿寺大殿前布一方茶席,烹煮茶湯,舍與來往的善男信女、路人行者,所用茶湯,皆是取自玄駿寺貯藏的春茶。

“雖是同樣茶葉,經女施主衝泡,卻是別樣滋味。”唯識禪師輕放品茗杯,讚道。

曲煙茗看著小沙彌奉茶與香客,道:“茶事諸般,不僅在於茶葉好壞,備器、擇水、衝泡都牽動茶味,還有茶者心境。況且,玄駿寺倚山而建,山泉甘冽,本就是極好的水。”

碗蓋揭開,唯識禪師看著透明舒展如同蝴蝶的茶,道:“這當是玉蝴蝶。”

“不錯,玉蝴蝶又稱‘千張紙’,味甘性涼,可潤肺舒肝、和胃生肌。據傳,若是情思寫滿千張紙,蝴蝶便可飛過滄海。那輕薄翼片,看似柔弱,實則盈盈過往,是從不回頭的歲月。曾經,不知這玉蝴蝶究竟是何意味。如今方知,碗中悄然舒展的羽翼,會翩躚如夢,飛越滄海桑田,告訴他,我的濃釅相思。”

唯識禪師輕歎道:“善哉善哉。一切夢幻泡影,如露如電,別離才曉當初錯過。求不得,又何嚐不是一番怨長久。”

如是這般,曲煙茗費盡心思、花樣百出,使得南來北往的行旅皆是讚不絕口。玄駿寺本來不過一處佛寺,經此事確是聲名大振。

“女施主,今日我給修兒診脈,”唯識禪師看著曲煙茗擔憂神色,歎息道,“修兒,怕是時日不久了。你,還是多陪陪他罷。”

剛剛起身行過禮的曲煙茗,忙扶住桌角,仍是跌坐在椅中,潸然淚下,掩麵奔回禪房,輕輕坐在顧餘修身旁,怔愣不語。曲母正要勸解,為曲父生生拉走。

“你說過,隻要我願,你會照顧我一生一世、保得無虞。才幾月,你就食言。如今,我知所感念的,並非簡單的恩情二字,而是心上位置。”曲煙茗泣道,“你,你可否,為我,活下去,醒過來?”斷續掉落的珠淚打濕顧餘修中衣,將心口遍染。

曲煙茗寸步不離地守著顧餘修,看著他臉色一點一點慘白,看著他呼吸漸漸微弱,看著他鴉睫掩閉、薄唇緊抿,日日以淚洗麵,隻緊緊握著他的手,仿佛放鬆一絲他便會猝然離去。

“方丈,方丈,”小沙彌踉蹌奔來,闖入禪房,向唯識禪師草草一禮,喘息道,“方丈,晝安大夫在大殿前,叫囂要飲好茶,不然,就賴在寺中不走,已然有許多香客圍觀。”

“晝安大夫回來了,”曲煙茗有氣無力道,緩緩側首看向小沙彌,“晝安大夫,真的回來了?餘修,有救了?”小沙彌聞言,笑逐顏開,猛地點頭。

唯識禪師微笑道:“你去罷,修兒這裏有老衲,撐個一時半刻,自是無虞。”曲煙茗片刻之後方回過神來,提起衣裙便狂奔向大殿。

大殿前,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盤坐地上,擺弄著手邊茶壺茶杯,罵罵咧咧、煩躁不已,抬首看到曲煙茗,招手道:“姑娘快來,你雖然有些憔悴,可是有股子茶氣。這茶桌,是你的吧。”

“見過晝安大夫,”曲煙茗恭恭敬敬矮身一禮道,“小女子姓曲名煙茗,在玄駿寺恭候晝安大夫多日,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寺中有危重病人,還請晝安大夫慷慨施以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