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寒漸遠,春光愈濃。晨曦才露,顧餘修便等在芙蓉池旁,一手執書,靜靜讀著,另一手兩指輕敲石桌。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曲煙茗亭亭立於顧餘修身後,輕聲念誦,笑道,“若我‘愛而不見’,顧待詔豈非要‘搔首踟躕’?”
顧餘修轉身就展臂攬住曲煙茗,見她驚得低低呼叫,輕笑道:“若說靜姝,該是你罷。等在林中,猶豫不前。”
曲煙茗忙撥開他手臂,道:“晴明殿前人來人往,你收斂些。我才安頓好柔薇,哪裏有閑暇同你躲藏。再不去文苑,怕是遲了。”言罷,拉起顧餘修。兩人並肩向文苑而去。
“眼見日上三竿,顧待詔怎還不來。”錦落踮腳看向棋院大門,徘徊著自言自語。淩寒在一旁手執書卷,卻是不看一字,定定望著她焦急麵龐。
喬知才進得棋院,就高聲道:“我方才恰巧遇到顧待詔同煙茗姑娘,看來今日可有好戲看。錦落姑娘,若是自忖敵不過,不如早早打道回府。”
錦落停步,就見顧餘修和曲煙茗進來同喬知打個招呼,兩手叉腰道:“我以為曲姑娘出塵絕世、不落窠臼,看來也不過尋常女子,與風雅清逸的顧待詔可是不同。”
顧餘修和曲煙茗邊走邊聊,不時逸出一二笑聲,並未理會錦落。
“喂,”錦落有些焦急道,“難道曲姑娘今日來,不是因為害怕我搶走顧待詔?若是不起疑心,何必在此炫耀?”
兩人緩步進了屋中,仍是對錦落視而不見。顧餘修落座棋枰,展開白宣,一邊擺弄棋子一邊仔細寫著。曲煙茗則清洗茶器,熟練地烹茶。
“若我未曾記錯,這春季當是最宜飲花茶。”顧餘修抬首,含情脈脈地看著曲煙茗道。
曲煙茗候湯道:“這才初春,今年的茉莉花茶尚未窨好,便飲這三年的白牡丹罷。白牡丹雖不似白毫銀針那般細嫩,到底是一芽一二葉,如同盛開的牡丹花,滿披白毫,很是好看。”
說著,曲煙茗側耳聽水已沸騰,提壺置於桌上,撥茶入白瓷蓋碗,提壺注水,分茶入杯,動作流暢優雅,又輕柔將品茗杯放在正自思慮的顧餘修手邊。
“多謝,”顧餘修雖未抬頭,卻是輕聲道,其中不乏恭敬感激。曲煙茗如常奉茶與門外三人,重又落座,也展開書冊,默然讀著,不時起身為顧餘修添茶續水。
錦落看看桌上品茗杯,氣得拿起就要扔出,想想又狠狠放在桌上,連茶湯濺出也未覺。淩寒從懷中掏出巾帕,仔細擦拭錦落手上茶湯,才故作模樣地拿起書。
“此茶湯色淡黃、香氣清新、滋味鮮爽,的確味道不凡。”顧餘修忽然讚道,起身走到曲煙茗身旁,討要茶湯。
曲煙茗添茶後道:“這白茶,因僅有萎凋和幹燥兩道工序,最留天然之味,其性清涼,有退熱降火之功效。形、香、味皆全,又添藥效。更何況,這是極品白牡丹,隻采初展的一芽一葉,毫心肥壯、葉張肥嫩、芽多葉少,是難得好茶。”
顧餘修頷首謝過,正要離開,目光落在曲煙茗手邊書冊上,不覺念出道:“茶,香葉,嫩芽。慕詩客,愛僧家。碾雕白玉,羅織紅紗。”
“銚煎黃蕊色,碗轉曲塵花。夜後邀陪明月,晨前命對朝霞。洗盡古今人不倦,將知醉後豈堪誇。”曲煙茗吟道,笑靨如花地看著顧餘修,“這是古人的茶詩,用的是寶塔形製,十分有趣。”
“此詩說的當是煎茶法罷,先言茶之本性和眾人喜愛,又說煎煮與飲茶習俗,最後道出提神醒酒之效。妙趣橫生、搖曳生姿。”顧餘修手指輕輕刮著曲煙茗鼻尖,眸中寵溺無限。
門外,喬知搖搖頭道:“平日裏看顧兄,少言寡語,仿佛除卻弈棋,這世上再無他物令他著迷,甚至以為他不近女色。原來,他也不過凡夫俗子,隻是不曾與煙茗姑娘在一起罷了。”言罷,斜睨錦落。
錦落早已眉頭緊蹙、咬牙切齒,扭頭向喬知吼道:“我又不是瞎子,自己看得到,要你多嘴?你這成日裏遊手好閑,不似顧待詔研習棋譜,也好意思在這裏指指點點。你別以為我是你的手下敗將,就可隨意欺淩。別忘了,九天殿上,你聽說是安國太子出戰,就灰溜溜地逃走,推上顧待詔。”
“哎,錦落姑娘莫急莫怒。”喬知仍舊笑嘻嘻道,“我自知棋藝不敵安國太子,那是有自知之明。不像有些人,哎呀,隻喜自討苦吃。”
“你,”錦落起身就要撲向喬知,還好為淩寒拉住。淩寒溫文爾雅道:“錦落姑娘,喬待詔說話直白,多擔待些就是,不必爭得麵紅耳赤。錦落姑娘且坐下,喝杯茶消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