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如黛,望斷天際,橫托碧水,穿雲看霧,靜攬青蔭。
玄駿寺門前,曲煙茗望著大門,猶豫許久,道:“爹,這武山以南,佛寺多如牛毛。你若要看禪茶,去處很多,為何偏偏擇了這裏?”
“你不願來,自是因了顧公子。”曲父平和道,“心事橫亙,並非視而不見便作無。況且,武山以南,未必有人比唯識禪師更加懂茶。”
曲煙茗見柔薇立於曲父身旁不住點頭,十分無奈,隻得緩步進了玄駿寺。重又歸來,山水如是,草木葳蕤,卻是人事變卻、人心零落。
小沙彌將三人安頓在禪房中,道:“師父尚在誦經,說請施主自便。明日就同施主上山尋茶。”說完,徑自去了。
對玄駿寺,他們早已熟悉,如似歸家,各自收拾。
翌日,夜色方褪,唯識禪師同一班小沙彌等在寺後山下,見曲父走來,兩手合十道:“昨日誦經至深夜,不曾拜會,還請見諒。”
“唯識禪師客氣了。”曲父行禮道,“雖才晤麵,同去采茶,自是君子相知,遠勝噓寒問暖。”言罷,也不與唯識禪師謙讓,緩步循山路而上。
唯識禪師道:“正值秋茶之季,能與曲施主采茶、製茶、品茶,堪為幸事。寺中做茶,和參禪練武一樣,皆是尋常。今日上山,便是要采製那鐵觀音。”
“哦?不想可飲得如此新鮮的鐵觀音。看來,我等真是有緣。”曲父一邊提采鮮葉一邊道。
唯識禪師問道:“此次回寺,怎不見修兒?可是俗務纏身?”
曲父見柔薇開口欲言,忙攔下道:“不瞞唯識禪師,顧公子同煙兒有些矛盾,一時解不開。”
“既然如此,紅塵凡事,老衲便不多問。過幾日,便是寺中的秋日禪茶,隻是,用的茶葉,除卻鐵觀音,還有水金龜、鐵羅漢。”唯識禪師道。
柔薇道:“我早聞這水金龜茶有一樁趣事,卻是不曾曉得詳細。”
曲父見唯識禪師向自己點頭,道:“這水金龜,本是也是武山上的岩茶,是為四大名叢之一。湯色金黃、葉底軟亮,滋味甘醇濃厚,香氣清細悠遠。此茶揚名除卻這些,便是那樁趣事。這水金龜原長於武山天心岩,不料一場滂沱大雨將茶樹衝到牛欄坑,那裏的蘭穀寺就據為己有。後來,兩寺為爭茶樹對簿公堂,還是蘭穀寺判得水金龜。”
“原來如此,不想為了區區茶樹,連佛寺竟也如此相爭。”柔薇微笑道,“那這鐵羅漢的名字也很是有趣,難不成又有何典故?”
唯識禪師道:“鐵羅漢亦是武山珍貴名叢,所長之地甚是狹長,兩旁絕壁陡立。縱使如此,茶樹仍是茂盛,葉大而長,葉色細嫩有光,且有治愈熱病之效。至於得名,傳說有二。一是茶商遠望石崖上長有高大鐵羅漢樹,在雲霧飄渺中狀如羅漢,便將精心製出的茶這般稱呼。一是製得此茶的是僧人,他身形健壯黝黑、彪大魁梧,人稱‘鐵羅漢’。”
曲父道:“自古以來,茶總是與佛寺有所牽連,方有那許多風雅傳說。”
此時,曲煙茗雖是采摘鮮葉,卻頗為心不在焉,時而仰望碧落流雲,時而凝視茶樹出神,時而蒼茫不知所措。行至竹林邊,曲煙茗略略猶豫,仍是步入其中。翠色四合,幽篁拂風,一方山石棋枰靜默望天,似在追憶流韻如華。曲煙茗輕輕撫摸那棋枰,怔愣半晌,直至眸中清淚滴落,才斂神平複心緒,緩緩轉身,重回茶園。
“煙茗姐姐,你好像,臉色不太好。”柔薇小心道。
曲煙茗搖頭道:“無事,不過目睹舊物,勾起往事罷了。”柔薇聞言放心一般,同她繼續采茶。
回到寺中,僧人馬不停蹄地鋪展鮮葉來萎凋,將本就環抱在群山之間的佛寺裝點地愈加清幽。搖青、炒青、揉撚、烘幹,十幾道工序後,秋茶鐵觀音,終喚將出來。
幾日後,風和日麗,雖是不減夏時炎熱,幸有濃蔭蔽日。寺中大殿前,儉樸素雅的茶席早已布好,黑陶茶壺同茶葉末釉的水盂在右,正中則是茶葉末釉色的茶壺和品茗杯。
眾僧也打坐在地,手敲木魚,輕聲梵唱。曲父同曲煙茗、柔薇麵帶微笑,兩手還結丹田之下,左足置於右足上,以如意坐之法平和心境。
唯識禪師緩步而來,恭敬一禮,雖是幾步之遙,卻平生飄然氣象。曲父道:“此為禪茶茶藝第一道,‘蓮步淨土’,自是有步步生蓮之意。而蓮花,可予煩惱人間以清涼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