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作者:曉凡
曉凡,當代詩人。先當工人、小報編輯。後到遼寧省作家協會任專業作家,《當代詩歌》、《當代作家評論》兩雜誌主編,省作協書記處書記、專職副主席;兼任省青聯副主席、省政協委員。現為省作協顧問、中國詩歌學會理事,是省委、省政府評定的“遼寧省優秀專家”,享受國務院頒發的政府津貼。著有詩集《鐵匠抒情曲》《小熊遠征》《燦爛的青春》《樹葉並不都是綠色的》《美的誘惑》《神馬》《曉凡詩選》,長詩《生前死後》,散文集《裸體的日本》《隨筆寫天下》,詩論集《詩歌創作技巧問答》等。
日本國的大地震及其次生災害使千千萬萬個家庭毀於一旦。
我密切注視海內外傳媒對日本災情的實時報道。我特別惦記一個人,一個偶然相識的日本人。
那一年,我率領中國作家代表團訪問日本,在茨城縣首府水戶市郊訪問一家蔬菜加工廠。準備登車返回駐地時,忽聽背後有人用中國話說:“諸位先生是中國人吧?從北京來,還是從台北來?”
回頭一看,是一位中等身材、體魄健壯的男子,他身穿褐色工裝,略顯匆忙。
“我們是從北京來的中國作家代表團……”
“中國作家……我是在中國出生長大的,而且愛好文學,能在日本的小鎮上見到中國作家,真是太榮幸了。我……我是不是太冒昧了?”他旋即用磕磕絆絆的日語同工廠主說了兩句又轉向我說,“我們老板破例批準我停下工作,同各位交談幾句,作家們能給我這個機會嗎?”
在日本商社裏,老板把時間視為金錢,因此我對他敢於向老板請假的勇氣挺讚賞,便說:“我們也高興和你聊聊。”
這個人性格很爽朗,快言快語:“我叫卜常仁,是抗日戰爭勝利前夕出生在中國的日本人,去年從中國東北回到日本,在這兒幹高溫殺青這又苦又髒又累的活計。”他擦了擦額上的汗水。
“不可以找份輕快點的工作嗎?”
“苦力活兒掙錢多呀!一小時能頂一個半,我有力氣,缺錢,幹這個合算……”
“你經濟上很困難嗎?”
“不困難。但是太缺錢了。”他繼而解釋說,“因為缺錢,家裏沒裝電話,要找打工的地方,信息不靈通,少掙好多錢。廠裏的員工個個都有小汽車,就我一個人是‘自行車族’,上下班路上費時間,周日外出打工更不方便,這又少掙一筆錢。最可氣的是我有名有姓偏不叫,給我起個外號‘自行車’,也許他們並無惡意,可我總覺得很屈辱,心想:不管什麼髒苦累活兒我都拚命幹,攢筆錢,買台車,把那個冒窮氣的外號扔得遠遠的……”
這個卜常仁有誌氣、有血性,是條漢子,我們很想讓他談下去,可考慮到廠房裏還有一大串苦活兒、累活兒、髒活兒等著他去幹,隻好同他告別了。
卜常仁說:“咱們剛見麵,這談話還沒開始,就分別,多遺憾。如果各位不嫌棄,能在我下班後到我家坐坐,我就更榮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