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她的眼淚(1 / 2)

之堯第一次看見清嘉流淚,是在從瑞莎酒店開出來的車上,那時她把他當作出租車司機。他從她接電話的聲音中聽出,她的淚水憋得好辛苦。他放了一張CD,希望能轉換她的情緒,或者幫她掩蓋哭聲。她是無聲地哭著的,他從後視鏡裏看見她頻頻拭淚。

第二次,便是在廬山電影院,她擦濕了自己襯衫的袖子,用去了一盒紙巾,在悉悉索索抽鼻子的間歇,不時側過頭不好意思地對他笑一笑。

第三次,在深夜牯嶺鎮的邊上,她望著朦朧的遠山淚流滿麵,說幸福裝得太滿。第四次,在花壇邊,手捧兩瓣鬱金香,他不明她哭的緣由。

這是第五次。居然就在大街上,不管不顧地哭起來。他心裏惱恨地詛咒她,這該死的愛哭的女人,你還不如當時在會議室就哇哇哭出來。

對於會議室發生的事,後來他有些自責。他固然對她有了失望,但為著一個令自己失望的女人大動肝火,這是他的過失。

早晨他一進辦公室就接到之舜的電話,之舜一開口便言辭不善:“老弟,你對我擁有的東西是不是都很有興趣?”

他以為之舜又是為公司的什麼事不滿,耐著性子聽他發泄。結果之舜接下來的指控讓他非常意外且被動,之舜說的是他和秋清嘉去廬山的事。之舜警告他:“我現在還叫你一聲老弟,沒有跟你反目成仇,那是我在內心也不得不誠實地承認老祖讓你代替我的位置有他的道理。但如果你要動我的女人,那就是成心與我為敵,對不起,到時你我兄弟做不成了。”

他當時並沒有陪之舜生氣,除了覺得之舜有指責他的立場,也因為他有一個能力,在別人失控的時候他往往能夠異常的冷靜。放下電話以後,他的怒氣卻不請自來,不是對之舜,而是對秋清嘉。對這個女人,他很容易動氣,常常失去了自己慣常的冷靜。

他以為她和他已經有了默契。山上告別之時,他們說的話不多,但他自信那一刻他們的心靈是相通的,在山上的一切永遠是他們兩個人的秘密,隻屬於他們的共同珍貴回憶。他卻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向之舜作了坦白,或者還有懺悔。他並不介意之舜給自己一個罪名,卻覺得在刹那失去了最美好的東西。

他孤獨地在早晨的陽光裏坐著。

走進會議室的時候,他已經恢複了平靜。坐下來先掃視了四周一圈,沒有看到她,他心裏居然很失落。然後是一秒一秒的等待,一秒一秒地等得他心煩意燥。

他這時候已經顧不得埋怨她的背叛,他開始擔心起她。她沒順利下山嗎?沒安全到家嗎?是生病了嗎?還是出了什麼意外?他被自己問得心慌意亂,後悔不應該把她一個人丟在山上。

他正決定要給她打電話,這時有人說在下麵大廳看到她。他呼出一口氣,緊繃的肌肉這才鬆弛下來。新的氣惱卻又來了,這次不僅氣惱她,更惱恨自己對她的關切。終於,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無法自製地爆發了。

更令他糾結的是,看到她忍住眼淚委屈又堅強地坐在一邊,他的心居然不可思議的一陣陣痛。

這種痛,在隔著咖啡店玻璃望著她的此時,又開始發作了。

他無奈地發現,這個叫作秋清嘉的女人的眼淚,是極致柔軟又極致堅硬的東西。堅硬得刺痛他的心,柔軟得,柔軟得他希望自己手裏有個玻璃瓶子,走到她身邊去,輕輕托起她的下巴,用那瓶子將她眼裏流出的一顆顆露珠小心收集起來。

之堯正要站起來到她身邊去,看見清嘉接了一個電話。

電話是陸淑儀打來的。陸淑儀雖然比一般的母親開通,不阻止清嘉一次次的單獨旅行,但是那並不是說她不擔心。電話一通陸淑儀就問:“女兒,回來沒有?怎麼沒有消息?”

清嘉這才想起她忘了向媽媽報平安。“回來了。”她說,抹把臉上的淚。

隻這樣一句,陸淑儀就聽出她的異常,“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既然媽媽聽出來了,清嘉也不想刻意掩飾,不然隻會讓她更擔心。“被老板罵了,心情不大好。”她誠實地說,聲音裏不可避免地帶有哭腔。

陸淑儀立即察覺了:“女兒,你哭了,在哪兒?你旁邊挺嘈雜的。”

“在街上。”清嘉縮一下鼻子。

“在街上哭?這可不是你會做的事。挨老板罵你是不會哭的,何況還是在大街上。”陸淑儀擔心地叫起來。然後,她聲音突然低下來,非常溫柔地問:“女兒,願意說說怎麼回事嗎?”

這使得清嘉湧出了新的淚。假如陸淑儀現在在跟前,一定會溫柔地抱住女兒的肩。陸淑儀是個好媽媽,也是個非常好的傾訴對象。隻是,關於老板韋之堯,她從何說起?

清嘉往人行道裏邊走了幾步,為躲避嘈雜。因為專心於通話,她並沒有抬頭,也沒有看見玻璃窗裏麵坐著的那個人。她轉個身,背靠在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