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之堯明白了，為什麼在那一刻清嘉選擇了挽著林若華的手走出教堂。
現在他明白了，清嘉為什麼拒絕跟他一起照顧阿倫，不是她不願，是不能。
現在明白了她為什麼一遍遍重複地看《花樣年華》。他好幾次打電話問她正在做什麼，她都答在看《花樣年華》。為此，他也特意找出這個電影看了一遍。
隻以為她是單純地著迷於王家衛的世界，現在懂了，不盡然如此。她那麼沉迷於一些老電影，為此甚至有過宏願，要一一在那些愛情發生的地方留爪。
失明之後，大部分她喜愛的電影都可以繼續用耳朵去欣賞，然而《花樣年華》不可以。它是色彩和畫麵的藝術，它的情緒表露不是通過聲音語言，而是那狹窄的走廊，斑駁的窗框，黑色的門鈴，印花的窗簾，雨絲裏的路燈……這一切，無法無法憑耳朵去感覺。
所以，她才要趁她還看得見的時候，一遍遍地去重複，希望能記住那些美麗的色彩和影像，日後在黑暗的世界裏重溫。
現在他也明白了，她第一次坐在他車中，說的那句“這樣美麗的臉，趁我還看得見要多看一眼”的真正意思是什麼。
如今他後悔了，沒有始終站在她麵前，在她能看見他的時候讓她一直看著他，直到記清他臉上每一顆雀斑的位置，直到數清他有多少根睫毛。
……
最後，她的一句話終於將他打敗了，她在他懷中哭泣著說：“就算你還願意繼續擁抱這樣的我，可是我不會快樂，要讓我在你麵前展現我的難堪，你不如殺了我。”
現實的殘忍，他不可能天真地忽略。
最後，他聽從了她，選擇了黯然離開。
然而，他絕不認可這是結束。說過要給她幸福的，無論多麼多麼艱難，最後他一定要讓她抵達她的幸福。
*
這一場訣別，幾乎耗盡清嘉所有的元氣，但是，她終於熬過來了。
愛情，她可以不要，生命，她卻不能放棄。到死為止她都得跑下去。
陸淑儀早就為她的這一天做了許多谘詢和準備，給她配好了盲人電腦語音軟件，清嘉依然可以上網，閱讀，發郵件，聊天。
她一時覺得，在現代當盲人簡直是件非常幸運的事情。
可是，這並不是說，從此她就可以這樣快樂地生活下去。
她的路還沒找到。
因此，此時坐在陽台上戴著耳麥聽音樂的清嘉，看起來閑適，其實茫然憂心。
“女兒，有位女士找你。”陸淑儀拍一把清嘉的肩膀。
清嘉摘下耳麥：“誰？”
“她自稱蔣音。”
“蔣老師，快把電話給我。”
“不是電話，她人來了。”
“真的？”清嘉驚喜地從躺椅上爬起來。
她以為是林若華帶他媽媽來的，結果在客廳裏坐著的隻有蔣音一個人。
“蔣老師，你怎麼一個人來啦，也沒讓林醫生陪你？”清嘉問。
“難道我已經老到自己走不動了嗎？”蔣音反問。
現在清嘉再也看不到她的樣子，可是光聽她的聲音就知道她還是那樣恬淡快樂，也一定是非常美麗，打扮得優雅大方。
這一點陸淑儀替她證實了，陸淑儀全無虛言地感歎：“蔣老師，現在我總算知道若華那一表出眾人才和令人舒服的好修養從哪裏來了，原來有其母如此啊。”
蔣音謙遜得體地對這讚美表示了感謝，然後她對清嘉伸出了手，“讓我看看你，孩子。”
清嘉任由她溫柔的手在自己臉上摸了一遍，很享受那觸.摸的感覺。
“哦，還是那麼漂亮，不過瘦了點，皮膚也有點幹燥，好像你這些日子沒注意保養啊，姑娘。”蔣音輕言軟語。
清嘉笑笑：“我以後一定多注意。”
陸淑儀覺得蔣音很神奇，“蔣老師，你一個人怎麼找到這裏的？從你們宜鎮到這裏可不近哦。”
蔣音大方地說：“我坐火車，下了火車打的到這裏的。我們是瞎子，可不是傻子，清嘉你說對嗎？”
“對哈。”
“事實上，一般常人能做的事，我們也能夠做好的，稍微艱難一點就是了。”蔣音說。
“不是稍微艱難一點吧。”清嘉表示異議，這幾天她可沒少砸掉陸淑儀心愛的東西。
蔣音很理解地拍拍她的手：“慢慢來，習慣就好了。慢慢的，你會把這種狀態當成自己的正常狀態，無非是比別人多付出一點心力，那時一切就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