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喚我時,我正盯著桌上青花瓷瓶有些出神。
“懷瑾?”
我從那一瓶含苞半展的桃花中回過神來,對她笑了笑,然後將手中的桃花插入其中。原本恰好的插花此時略顯有些擁擠,心裏有些莫名煩悶。
“今年桃花開的很美,以往我竟不知你擅長插花,花挑的也很好。”
“我哪會插花啊,大概是台長放的,你知道,他總喜歡這樣,”無憂沒看我,顧自對著銅鏡開始卸妝,“就是台長送的。我一下台,它,就在這了。”
我知道我的預感是對的,“無憂,你知道嗎,你呀,從來不會撒謊。”
“沒有!”
“回答的太快了呢。你知道嗎?你隻要一說謊就會重複,從來都會把頭撇開,不敢正麵麵對我。”
“懷瑾?你生氣了?”無憂扯了扯我的衣袖,“對不起嘛懷瑾?,我本來不想這麼早告訴你的。”
無憂有些羞澀地低垂眼眸,那盛滿的少女思春情懷,我又怎能看不懂。
“他對——你好麼?”
“不是,”她猛地抬頭,頓了頓,然後羞怯地揚起嘴角:“對我,很好。”
“我,什麼時候能見見他?”
“他——等會兒便來。”
她沒有覺察到我的黯然,開始滿心歡喜地等待。
看著她在陽光下等待著的背影,雕花窗杦將陽光切割成片片碎金,她,應該很快樂吧。光影疊層間,仿佛能聽見母親對我說,瑾兒,情之一字,不知所起,最是弄人。
隨著拐角一襲紫袍的出現,身影愈來愈清晰,風流高貴,最適少女懷春模樣。
“蕭公子,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我微點頭,“別來無恙。”
“你和蘇公子認識?”無憂望向我,有些吃驚。
“蘇公子?”看著她一臉茫然,我也並未點破,“是的,我們認識。”
不過,我認識的人不姓蘇,姓李,叫李泓,當今十三皇子。
豐徳十六年,因太子的奇驕至奢,暴戾不仁,當今天子對他的惡劣品質和篡權野心終於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父子關係不斷惡化。終於,豐德十七年,當了三十年的太子被廢。
太子的廢黜,給他的兄弟們帶來了無限的希望,他們紛紛行動聯合王公大臣,搖唇鼓舌,伎倆迭出,恨不能一夜取而代之。
大皇子李弘祥,隻因不是嫡出而無緣立儲,早心懷不滿。於是,勾結蠻夷搞厭勝術,迫害廢太子,離間其他皇子之間的關係,謀位心切,被天子看破,永久拘禁,而與他交好的十三皇子也被貶錦州,無事不得返京。
被貶後他曾邀當地士子曲水流觴,共同宴飲。我自幼才華橫溢,他更視為上賓相待。我與他一同飲酒作詩,下期棋茗。他有意相交於我,不僅僅是因這滿腹才華,更因我的萬千計謀所能帶給他的輝煌未來。他,始終懷著野心。
皇室非同尋常人家,繼承祖業的責任與高貴的身份一樣與生俱來。作為皇子,黑暗中殘睡未醒,即入書房。習書做詩文,每日皆有課程。未刻畢,則開始在師傅的指導下舞刀弄棒,騎馬射箭,薄暮始休。
如此艱辛酸楚,若對那個位置不懷有一點點野心,誰又能在這無情皇家中日日支撐?
可我不願牽扯其中,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人間,紛紛擾擾太多太多。五歲那年母親將我一人留下,獨身遠去,抱著母親漸漸冰冷的身體,我努力地溫暖她,卻終不及她冰冷的速度。那個晚上天可真黑啊,漆黑的沒有一絲光亮,那麼黑那麼冷,至此我的世界再沒有光亮。
那時我便知很多東西都是回不來的,再如何努力都是沒有用的。冰冷的人情更是教會了我如何偽裝,我給自己裹上百八十層,然後配上一個漂亮的蝴蝶結,這就是我每日微笑的模樣。
我知道如何順從,如何微笑著哭泣。我小心翼翼地生存,生又何歡,死亦難挨。無憂,你不知你無意的出現對我有多麼重要,在黑暗中你向我伸出手,至此,黑暗中行走我不再孤獨。
所以,餘生我隻求歲月靜好,隻求她一世平安喜樂。他多次相邀,我多次婉拒,他知我無意於此,雖未死心,卻也不再尋我,隻在節日前後送上禮物,聊表心意。
曾以為餘生能手執桃梳為她整理三千青絲,一梳白頭。卻不料歲月總如此弄人,隨手間翻雲覆雨,便改變一切。或許,這就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