嚐嚐看,味道還可以,我二哥昨晚帶來的。我家兄弟三個,就他最講究吃。”
這一連串試圖安撫她的舉動,並未達到效果。笙寒道了聲謝,看都沒看蛋糕一眼,隻吞下一大口礦泉水,便又低聲開口。
“你走沒多久,書房就一直傳來教堂鍾響。那時候我還不曉得那是你的手機鈴,很好奇,就、走了進去,打開書桌抽屜。”
“之後幾分鍾,同一個號碼,反反複覆不斷打來,接著又是短信、又有留言。我、我……也不知道當時昏了頭還是怎麼樣,就、拿起來……”
坦白到此,她心一橫,麵向他閉上雙眼,單刀直入:“然後,我就看到她了。”
“誰?”
“你未婚妻。”
“未婚妻!”
這幾句,兩人聲音一個比一個高,等以舫重複“未婚妻”三字時,語氣已滿是驚愕。
笙寒睜開眼,隻見他放下咖啡,衝著她問:“什麼未婚妻?”
“你下跪求婚,還喊人家‘baby’的──”
“文以舫這輩子沒跟任何人下跪過,更別提求婚。至於我認識唯一叫‘baby’的動物,是我媽養的大麥町!”
這話語氣淩厲,彷佛指責她說謊。笙寒也火了,她昂起下巴,冷冷回:“好,前半段我口誤,‘baby’是她叫你。不過下跪求婚這絕對有──還特別進攝影棚請人拍照,你穿西裝、她穿禮服──”
“攝影棚?”以舫再度打斷她,不過這一次,他表情十分奇異,像哭又像笑。
笙寒肯定地點頭,以舫又追問:“誰發照片到我手機裏,以森?不對,他直接拿樣品給我看。那次的攝影師是誰……戴維?尚?”
一連串陌生男子名從以舫口裏蹦了出來,笙寒邊搖頭否認,邊在記憶中搜索人名……
“愛希莉。”
“幹!”
聽到這名字,以舫詛咒一聲,便將頭埋進雙腿之間。笙寒嚇一跳,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卻又見他抬起頭,迅速從沙發上站起,同時順勢拉起她:“寒,跟我來一下。”
丟出這一句話,以舫便拉著她,大步走向通道。笙寒一頭霧水地小跑步跟隨,兩人一前一後,幾乎同時跨進寬大的書房。
相隔近五年,此間的布置並無太多變化。窗邊依舊擺了兩張手工織錦的沙發,古意盎然的船木地板上,有一張紫檀木的大書桌,一列青竹如屏風般鬱鬱蓊蓊,斜列在牆邊。
以舫動作奇快,一進門,他便衝到書桌後麵,一格一格拉開抽屜,開始東翻西找。
“我不保留舊電腦,隻備份整顆硬盤……找到了!”他拎出一隻姆指大小的隨身碟,□□桌上銀白色的筆電,又抬頭對她招手:“過來,一起看。”
笙寒繞過書桌走近他,以舫將她按到椅子上:“坐。”
她坐下的同時,屏幕上出現隨身碟的內容選單。以舫蹲在她身邊操作,他在一堆檔案裏搜尋半晌,將光標移到其中之一,點了兩下,一係列照片立刻依序出現。
以舫對著一個女生下跪、以舫打開小小的絲絨盒子、一枚晶瑩剔透的鑽戒特寫、戒指套入她纖美的手指、手指跟鑽戒再特寫……
從見到第一張照片起,笙寒便瞪大了眼,看過三五張後,她連嘴巴都微微張開。相較之下,以舫無感多了,他隻瞄了一眼,便淡淡下結論:“不是這個。”
笙寒跟著搖頭。照片中的女主角,黑色鬈發,皮膚呈蜜棕色,身材不算高,卻□□、火爆至極,跟未婚妻雖然同樣都是美女,外形卻大異其趣。
他跳到下一個檔案。緊接著,笙寒又看到以舫穿著同一套西裝,舉起同一枚戒指,站在同一幅布景前,用幾乎也算是一模一樣的表情,再向另一位眉毛彎彎、眼睛極媚的亞裔女郎,做出同一套下跪求婚的姿勢。
“也不是這個。”她自動自發開口。
“你確定?她也叫愛希莉。”他語帶諷刺地回。
笙寒掙紮著解釋:“我看到的那個,頭發是金色的。”
“我沒有用模特兒頭發顏色做檔案分類的習慣。”以舫嗤之以鼻:“這樣吧,開自動播放,你看到的時候就說一聲。”
“……好。”
就這樣,接連著欣賞同一名男主角,對著五位膚色族裔各具特色的美女,擺出同一套求婚姿態之後,終於,那批曾令她心碎的影像,再一次,出現在屏幕上。
這一次,笙寒心沒碎,卻跳得乒乒乓乓,喜悅一點一點在心底蔓延開來──真相,比曾經有過的一切想象,都還要美麗……
可能嗎?
她轉向他,後者放開鼠標,站起身,雙手插褲袋,居高臨下望著她,開口:“以森說隻有手會被采用,臉不會拍進去,我才答應。果然……我也應該信任自己的直覺。”
他語氣還算平和,臉上卻帶了三分咬牙切齒。笙寒趕緊答了聲了解,想想又拉住他,再說一次:“對不起,偷看你的手機。”
誠意並未換來諒解,以舫嗤之以鼻:“你偷看就算了,還選錯目標!我有好幾支手機,重要的一定隨身帶,那才值得看!扔在書桌抽屜裏的手機是閑雜人等專用,我自己都懶得看,你理它幹嘛?”
“……”
以舫抹了把臉,忿忿又說:“搞半天,我還真下跪過,而且在同一天,一口氣跪了好幾個女人……媽的,真想把以森拖出來揍一頓!”
“了解。”
笙寒其實並不真的完全了解。她望著電腦屏幕片刻,不解地又問:“那‘baby’──”
“我還能管得了別人怎麼叫我!”他徹底炸裂。
也對,可是……
“如果你從來沒訂過婚,那她為什麼在短信裏,寫得好像你們兩人……”
無法重複原文,又實在不曉得該如何形容那種親密感,笙寒說到一半便停下,求助似地望向以舫。
刹那間,以舫有些猶豫。他可以猜得出來愛希莉會寫些什麼,也不難想象其動機,然而,現在是跟笙寒討論他前女友的好時點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
收斂了方才較誇張的說話方式,他看著笙寒,認真地說:“寒,我沒有保留舊手機的習慣,所以也沒辦法把舊短信挖出來,一條條澄清……不過,讓我問你一件事,你不急著答,先仔細回想,好不好?”
“好。”感受到他態度的轉變,笙寒於是慎重點頭。
“當年……”他柔聲問:“你在那支手機裏看到的,是不是隻有愛希莉單方麵傳來的短信?”
她眨著眼睛,努力回憶,他又補一句:“不管她寫得再親熱……你見我做出任何回應嗎?”
她雙眼驟然亮起,以舫心底落下一塊石頭,表麵卻不動聲色,繼續說:“那就是了。”
“我無法約束別人,但起碼,能管好我自己。”最後幾句,他語氣雖淡,卻自有一份斬釘截鐵。呆呆凝視以舫好久好久,再一次,笙寒撲上去,將頭埋在對方懷裏。
想說對不起,想說好開心……想說的話好多好多,可為什麼,唯一流出來的,卻是從眼角裏,熱熱鹹鹹的液體。
哭了好一會兒,慢慢恢複平靜之後,她才發覺,以舫的雙臂,早已將自己箍緊。而不知從何時起,他臉已貼在她頸畔。
耳鬢廝磨之際,他輕聲問:“所以,之後在一起,有任何問題,直接找我溝通,可以嗎?”
“一定……”才答兩個字,笙寒突然猛地抬頭:“之後?”
“無條件的信任像珠穆朗瑪峰攻頂,沒有捷徑,隻能一步一步扛著風雪走上去。”以舫嘴角輕揚:“還是……你對‘在一起’這三個字也有意見?”
“……”
“那就說定了,以後,在一起。”
直到他的唇輕壓下來,在她的唇間輾轉磨蹭時,笙寒才清楚意識到,以舫沒有征詢她的同意,就單方麵就宣布了他們兩人未來的定位。
呃,好像……跳過某些重要步驟?
她掙脫了他的唇齒,正欲發言,看到對方眼底的黑青,跟愉悅神情下掩不住的疲憊,於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聲來。
趁她分神,他追擊,叼住她的唇瓣,奪回地盤。
就這樣,兩人在書房纏綿了好一會兒,以舫突然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他的身子底下,緊緊抱住後,換他將臉埋進她懷裏。
“寒。” “嗯?”
“我好想你好想你。”
“以舫,我也好想你……”
“我知道。”
在他的氣息縈繞之下,笙寒緩緩閉上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非戰之罪
卸下內心重擔的後果是,當男孩咬開嘴邊的第二粒扣子時,被他壓住的女孩,竟從唇邊流泄一縷理當不該在此時發出的聲音……
非常細微的鼾聲。
撐起上半身,確認笙寒果然睡著了之後,文以舫翻到一旁,伸長手腳,在地板上躺成一個“大”字,對著天花板,無聲微笑。
賭對了!她的心結,果然大部分隻是誤會。至於那剩下的一小部分,則與任何事實無關,隻是人與人相交,不可避免的盲點。
又過了一會兒,他慢慢爬起,抱起她,離開書房。
等笙寒醒過來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換成以舫睡著了,他的手環著她的腰,一呼一吸之間,溫暖的氣息輕拂在她的頸旁。
這份得之不易的平靜太過美好,她縮在他懷裏,還想多享受一陣子,卻聽見自己肚子咕嚕一聲,緊接著,有人在耳邊以清醒的聲音問:“餓了?”
笙寒翻過身,對上那雙幽黑的眼眸,頓了頓,不答反問:“你是不是從完全睡著到完全清醒,中間都不需要時間切換?”
當年他就是這樣,上一秒呼吸聲都還綿長悠遠,下一秒睜開眼,眼底卻清明到可怕,這種像是帶著警戒的睡眠法,真能得到足夠的休息嗎?
她真心好奇,孰料,對方居然眨了眨眼睛,以平靜的聲音,麵帶無辜地說:“當然需要,很需要……”
隨著這回答,一雙大手悄然伸進她的襯衫裏,滾燙的掌心熨在她的側腰上,不安分的指尖如羽毛般輕掃。
令他魂縈夢係多年的,是她整個人,從心、到身。
在毫無心理準備之下,被這麼一挑逗,那七天六夜,從女孩變成女人的旖旎記憶,刹那間潮水般衝進笙寒體內。她輕顫了一下,呼吸頓時急促,血液統統衝上雙頰,大腦則完全停擺。
隻可惜,身體的癱軟酥麻並無法阻止其他部分運作自如,她肚子又咕了一聲,以舫抿了一下嘴,指腹留戀地在她肌膚上輕輕滑過,最後,還是選擇退出。
幫她整理好襯衫,以舫邊啄著那雙柔軟的唇,邊貌似隨意地提議:“現在出門,還趕得上‘俄羅斯用茶時光’的下午茶時間。”
這店名有點耳熟,笙寒偏偏頭,麵露疑惑之色,以舫摸了摸鼻子解釋:“當年網絡上說好了帶你去,結果前兩天,咳、因為‘沒車’,所以沒去成,後來聽郎朗那天本來要先去喝茶,卻正好碰到他們公休……”
“啊,賣伏特加的茶館!”她馬上想起來。
那隻有歡欣、毫無芥蒂的語氣,令以舫心情極佳。他下了床,開了衣櫥,拿出牛仔褲跟線衫,邊套上衣服邊順口說:“對,就它。不過約定還是有效,不準點酒精性飲料……我可以欣賞你醉,其他人免談。”
笙寒眼珠子轉了一圈,衝著以舫,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她決定先別告訴他,她的醉態不但整個中洞苗寨都看過,還拍進記錄片,放在網絡上,點閱率快破萬了!
雖然這事似乎也沒啥好笑的,她還是自得其樂地翹著嘴角整理頭發。兩人整裝完畢,匆匆離開公寓,以舫沿著風平浪靜的湖濱大道開了十來分鍾後,車子駛進市中心千禧公園旁的地下停車場。
下了車,在芝加哥市最繁華的密西根大道上走了一會兒,他帶著她拐進寬廣的亞當街,而走沒幾步,笙寒便看見正前方有個白色半舊招牌,以深紅色花體字母寫著“俄羅斯用茶時光”。
推開門,暖意撲麵而來,裏頭則讓人有忽地置身異域之感。
雖然是白天,室內依舊燈火通明,天花板垂下許多盞小巧的水晶吊燈,再加上一整排燭台狀的壁燈,映在古銅色平滑的木牆上,隱約可見倒影閃爍。椅罩與沙發都清一色暗紅織錦,搭配雪白的餐桌布,跟桌上琳琅滿目的高腳玻璃杯與銀質餐具,將餐廳點綴得溫馨中帶有懷舊感。笙寒不曉得這是不是俄羅斯風格,但與一般美式餐廳的布置迥異。
裝潢隻是點綴,真正為這間茶館帶來異域氣息的,是裏麵的人。
負責帶位的女侍有雙蔚藍如海的眼眸,淺金色長發,肌膚比童話裏的白雪公主還白晰。她用口音濃重的英文招呼好兩名亞裔客人,轉過頭便以另一種語言與經理交談,講到一半,鄰桌的客人打岔,居然也不是講英文。
笙寒骨子裏的人類學血液驟然沸騰,她努力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左顧右盼,直到服務生送上兩隻鑲有精致雕花銀把手的玻璃茶杯,才收回視線,指著頭頂悄聲問以舫:“現在放的歌──”
“俄國民謠。”
無端被冷落了十多分鍾,以舫這下終於懂為什麼了。他失笑,輕拍她的手說:“先點餐。你有興趣,等下我請經理告訴你他們的創業史,這也是家有故事的店。”
“你怎麼會曉得?”笙寒好奇,以舫從來不愛跟人閑聊。
“因為他們家的第一批銀製餐具,是由我祖父設計承包。”
那是一頓如同漫步在時間長廊之中的下午茶,點心豐富紮實,散發濃鬱的奶香,正好搭配飄著佛手柑清爽氣息的伯爵茶。穿著一絲不苟的老經理過來致意,由他跟以舫兩人的交談中,笙寒慢慢拚湊出兩個家族、三代移民的創業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