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 為什麼?(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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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人煙稀少而肆意生長的雜草叢中隱約可見一條被人踩踏出來的小道沿著低緩的山坡蜿蜒而上隱沒在視線能及的第一個轉彎處,那裏立著一顆蒼老枝幹彎曲的樹。

梧桐第一腳踏上去,忽然有一種恍惚的感覺,仿佛穿過無數時光的變遷,回到了付主任口中所說的那個陰沉的下午,接了苦差的警官爛著臉,沿著這條小道,一手隨意的提著裝著一個黑色盒子的口袋,嚷嚷著讓人聽不清的抱怨,向上走去。她一步一步,身影慢慢與十九年前的那個警官重合,茂密的樹林遮蔽了天空,風拂過便能聽見枝葉顫動相撞發出的“莎莎”聲,雜草被鞋底踩踏而過貼在了地麵,幾顆鬆動的石子在她走過後“嘩啦”一聲滾落而下,她的右手微微彎曲,感受著那並不存在在她手中卻被她想象出來的重量,曾經鮮活的一個人,一襲紅焰,慢慢堙沒,最後留下隻有這輕飄飄的一捧灰。

轉過彎道,視線漸漸開闊,她能看見更遠,這座小山就如同它所在的地點一樣,荒蕪而孤寂,一眼望去沒有絲毫色彩,全是一層不變的雜草與毫無規則分布的樹,甚至原本的綠色也在被蒙上了一層黯淡的灰色,這裏仿佛不屬於A市,甚至不屬於這個塵世,被遺忘在一個灰暗的世界。

梧桐走得很慢,低緩的坡度甚至不能打亂她平穩的呼吸聲,她微揚著腦袋,一直看著遠處,想用眼睛先一步觸碰到山頂。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在她身上停止了,沒有聲響,沒有雜音,隻有她踩著地麵發出沉悶的腳步聲,她好似要這樣一直走到天荒地老一般。

但這隻是一座低矮的小山,並不是延伸到天際的天梯,在她的思緒將母親的容貌細細的描繪了三遍後,她看見了遠處漸漸稀疏起來的樹,沒有了濃密的樹枝遮蓋,陽光穿過縫隙撒了下來,在地麵投下了斑駁的光影,漸漸,那片光影落在了她的肩頭,她看見了零散立著幾顆樹的山頂和更加雜亂的野草以及不遠處那一片光禿禿的地方。那裏沒有肆意的野草也沒有樹,陽光盡情的投撒在黃土上麵,淩亂分布的幾個小小的凸起後麵便有了一片淺淺的陰影,越發顯得孤寂,她知道,陽光能這樣肆無忌憚,那風雨也是一樣,在每一個不屬於晴天的天氣裏,不管是風還是雨亦或是雪都能這樣毫無阻攔的盡情落下,盡情的蹂躪那幾個孤獨的凸起。

不需要誰來說明,梧桐便明白那裏便是她母親沉睡的地方,或許她剩下的那一把灰就躺在那幾個小凸起的某一個之下,而她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個。

這裏,就是付主任口中所說的“無人墓園”,真實的亂葬崗,無名無姓無人認領屍體的人而不得不被處理的地方。

她站在小道的盡頭處,在距離那一處不足二十步路的距離處,停下了腳步,十九年來,第一次為母親而盈滿雙目的淚水沿著有些蒼白的臉頰蜿蜒落下,兩條淚痕在下巴處相聚,淚水凝結成一滴,微微晃蕩後,“啪”的一聲砸落在土裏,瞬間便失去了蹤影。

“啪”

“啪,啪,”

“啪啪啪……”

一聲,兩聲,三聲……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她忽然用力的吸了一口氣,頸脖出被凸起了深深的骨痕,仿佛溺水的人一樣,艱難的喘息起來,夾雜著無法掩飾的哽咽,一聲在她口中消失沉默了多年的稱呼從她顫抖的雙唇中破碎的吐出。

“媽……”

對不起。

三個字化作她無聲的口型,胸口出厚重的酸澀感壓得她難以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她隻能用力的呼吸,用力的壓抑自己排山倒海到來的各種情緒。

她的腦海裏好似被無數的東西塞滿,沒有一絲縫隙,堵得快要溢出來了,可她卻什麼也想不起來,那滿當當的腦袋裏思緒卻是一片空茫。

每走一步,她和她之間的距離便被拉近一步,她們之間相隔的二十步卻是整整十九年的距離。

第一步,她還是那個站在遊樂園大門前,用目光張望著對麵第一個路燈下什麼時候會出現母親身影的那個小女孩。

第二步,她便是那個渾身髒兮兮,汙著小臉和他一起蜷縮在天橋底下在寒冷的夜裏用力的抱緊身子也止不住瑟瑟發抖卻咬著牙不肯發出一聲輕哼的孩子。

第三步,她站在蔣家的大廳內,抬頭張望著那個陌生卻富麗的屋子心中慌亂卻麵無表情拽緊了拳頭,從樓上走下來的男孩化作第一縷陽光照在了她的身上,心中被烙下了一個無法被歲月抹去的笑容。

第四步,她穿著幹淨的衣裳,肚子被溫暖的牛奶和麵包充盈著,夏季炙熱的陽光從樹蔭的縫隙間落下,她的身影在學校石板大道上刻下一個背著書包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