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入日本的道光書帖(1 / 3)

流入日本的道光書帖

傳奇經典

作者:王金梁

一、無端禍起蕭牆

清朝道光年間,湖南道州有個才子名叫何淩漢,不僅學識淵博、文章滿腹,而且還寫得一手好字。一經提筆揮毫,便是流駐盤紆,通篇如大江東去,浩浩蕩蕩,勢不可擋。這年京城科舉開考,曆經十年寒窗的何淩漢理所當然赴考。考場上眾舉子奮力角逐,監考官悉心閱卷,不日名次便列了出來,何淩漢成績不錯,屬於高中之列,隻等向皇帝稟報之後就可以張榜公布了。就在這時道光皇帝愛新覺羅·旻寧來到了考場內堂,隨意把舉子們的考卷拿過來翻了翻,目光一下就落在了何淩漢的試卷上。道光帝問:“何淩漢名列第幾?”

主考官員、吏部尚書吳彥成答道:“名列第四。”

清代的科舉,一至三名為“鼎甲”(即狀元、榜眼、探花),一般都可以留在朝廷任要職;第四名以後的為“二甲”進士,“二甲”大都是出任州府或縣級官員。第三、第四“一名之差”,卻有了朝內、朝野的天壤之別。

道光帝略一凝思便道:“這何淩漢不僅文章做得珠璣錦繡,且書法寫得玲瓏剔透,落筆之處如鋼鐵般堅硬,走筆之時似垂柳飄逸,如此超群之書藝委實難得。依朕之見,可錄取為探花(第三名),各位以為如何?”道光帝秉承父親嘉慶皇帝的遺教,這陣子正在學習書法,因而見了何淩漢的一手好字便是大加讚賞。

既然是皇帝敲定主意,眾監考官也就隨聲附和了:“皇上所言極是,何淩漢應該錄取為探花。”

隻有主考官吳彥成心裏暗暗叫苦不迭,因為先前通過暗箱操作選拔的第三名舉子是他的外甥陳琪,如今道光皇帝把第四名的何淩漢提升為第三名,不用說,他的外甥隻能降為第四名錄取了。

不日,皇榜公布,何淩漢位居“探花”,隨後又授予“禮部尚書”之職。不僅如此,道光皇帝還幾次個別召見何淩漢,向他討教書法技藝。

何淩漢雖因書法而得誌,但他心裏清楚,為人臣子,君命為尊,侍奉皇帝還得處處小心謹慎,萬萬不可疏忽。且道光皇帝性格乖戾,喜怒無常。稍有疏忽,說不定就會禍及門庭。

有一次道光為其母壽誕宴請群臣,席間即興提筆抄錄孟郊之《遊子吟》:“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輝。”一位戶部尚書自恃有才華,當即給道光糾正道:“‘輝’乃‘暉’之誤。”道光臉“刷”地一紅,覺得戶部尚書有意在群臣麵前給他丟臉,不久,這位戶部尚書即被削職,全家驅趕出京城。

越被皇帝器重,辦事越要謹慎!何淩漢給自己立下警言。

眨眼就到了中秋節。這夜,何淩漢與吏部尚書吳彥成等幾位大臣陪同道光皇帝來到頤和園賞月。入夜了,隨著歌女的輕歌曼舞,一輪明月從東山冉冉升起,大地灑下清水似的光華,頤和園綠樹的倒影,遠山的雄姿,編織成了一幅淡淡的水墨畫。道光皇帝觸景生情,頓時詩興大發,叫侍臣捧上文房四寶,即興題詩一首《月夜詩》:

碧硯懸半空,

淡墨寫蒼穹,

萬籟俱起舞,

盡在無聲中。

“妙哉!妙哉!”臣子們齊聲捧場喝彩。

這時隻見吏部尚書吳彥成獻媚道:“萬歲爺不僅詩寫得好,筆法出手也妙,何不將這首詩裝裱懸於太和殿,既為殿堂增輝添彩,也讓我等臣子觀賞習之楷模。”

道光帝謙遜道:“即興之作,瑕疵甚多。要說書法,比尚書淩漢的差遠了。”

何淩漢聽罷,趕忙跪下叩首:“為臣乃草率塗鴉,還是萬歲爺的上乘。”又說,“吳大人所言極是,將這詩作裝裱起來罷。”

何淩漢這話也隻不過順水推舟而已,殊不知道光帝這夜興趣很濃,雖是捧場話,卻也認真起來,摸了摸下巴上的短胡子道:“就依二卿所言。”又回頭對淩漢道,“愛卿與工匠交往甚多,這裝裱之事,就交付你明日去辦罷。”

“臣,遵旨。”

裝裱,是藝術品的再加工,道光帝當然希望他所師崇的何淩漢,通過裝裱修飾,讓他的這首月夜詩作更見亮點。對於何淩漢來說,請人裱畫也隻不過小事一樁,崇文門外有個顧師傅,裝裱手藝就相當在行,且是為人隨和,價格合理,出自他手之作,字畫更見平潤大方,古香古色。何淩漢就常去他那店子。

何淩漢收拾好道光的字帖,君臣們又玩了一陣子方散場。

何淩漢帶上道光皇帝的“月夜詩”字帖回到了家中,擱放在床頭櫃上,準備明天一早就拿去顧師傅那裏裝裱。

緊挨床頭櫃的是一張書桌,燭台插著一支蠟燭,何淩漢每晚都有讀一陣子書方才入睡的習慣,此刻他就倚著床頭借著燭光看書。妻子廖氏是個極其賢惠的女人,丈夫看書的時候,她常常就伴著他做些針線活。燭光雖是微弱,但夫妻的恩愛卻永遠不見泯滅。過了一陣子,燭光暗淡下來,原來是結了燭花,廖氏抽出針頭敏捷地朝它撥去,燭花“噗”地一聲落到了地上——也就是同時,一陣出其不意的夜風突然從窗格子外吹了進來,那紙《月夜詩》被掀落到地上,燭花不偏不倚正好落到《月夜詩》上。何淩漢一驚趕忙伸手去撲,但晚了,燭花已把宣紙燒了個洞,月夜詩作,有兩個字被燒得殘缺不全。而且,何淩漢的這一撲,把宣紙弄了個皺折巴巴,塵垢塗汙。

“啊呀,這怎麼得了?”何淩漢一個趔趄,差點兒就摔倒地上。

廖氏趕緊把他攙扶到床沿邊坐下,說道:“官人,不就是一張字紙麼,緣何這般慌張?”

何淩漢定了定神道:“夫人有所不知,這不是一張普通字紙,乃是萬歲爺的親筆書法,被燭花燒壞了,我……我怎麼拿去裝裱……”

廖氏道:“叫萬歲爺再寫一張,不就得了。”

“萬歲爺可不是當兒戲的。燒壞了他的字帖,會……斬首問罪,禍及滿門的呀!”廖氏聽丈夫這麼一說,方知事大,頓時也慌張起來,想到年幼的兩個兒子,想到可怕的後果,頓時淚如雨下。

無端禍起蕭牆,夫妻兩個驚慌不無道理:如果真按廖氏所說,如實奏明道光皇帝,請他另寫一帖,道光皇帝必然責備他何淩漢於君不忠,玩忽職守;如果將燭花燒損了的字帖拿去裝裱呈送道光,道光勢必又會責備他心存嫉妒,藐視君王。想著想著,何淩漢便取過長絹一條,悲切地對廖夫人道:“今日之禍,乃上天有意滅我也。我若活著,必然禍及全家,還不如一死為好。我死之後,你帶著兒子速回老家道州……”說罷,就將白絹往脖子上紮去……

“官人!”廖氏趕忙把白絹搶下來,“你死了,我們母子又怎麼過日子?還是從長計議為好。”

何淩漢道:“書帖汙染已成事實,何以解救?”

廖氏頓了頓道:“以官人之筆功技藝,照著道光那字帖,寫一張不就成了?!”

模仿,臨摹?迷茫黑夜中忽然又跳出一盞明燈,何淩漢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來:要是仿得不像,則犯欺君之罪,豈不又是禍及滿門?

廖氏道:“不仿也是禍,仿也存在禍,莫如仿一仿,若神靈保佑,也許消禍生福。”何淩漢想了想,別無他路可走,隻能做一次大膽的嚐試。遂對廖氏道:“你且到下房歇息。切莫讓任何人知曉這事,也莫讓任何人進來打擾於我。要知道,臨摹也有欺君之罪的。”

廖氏點頭,知道丈夫的良苦用心,便到下房歇息去了。

二、臨仿道光書法

何淩漢關了房門,挽起衣袖,洗筆研墨,又裁了一張與《月夜詩》字帖大小一般的宣紙,便開始臨摹道光那首《月夜詩》。一點兒,一撇、一捺……憋足氣,運足神,全神貫注。

被剔去燭花的蠟燭,仿佛是同情主人的不幸,火苗子亮了許多。何淩漢佝僂著腰,一絲不苟,一袋煙工夫過去,一張宣紙描了下來。何淩漢看了看,不行啊!字體不行,走筆也有偏誤。原來,何淩漢日常所操練的主要是“智永千字文宋拓本”,幾十年的艱苦努力,終於得道,走筆剛勁有力,且筆鋒常隨意趣多出意境。而道光帝之筆,則是仿宋之帖,又平常習之不多,故筆鋒無力多見頹鈍之處。二者書法當然有天壤之別,如今何淩漢要以己之習慣而摹道光之筆墨,在那個沒有複印機、沒有九宮格的年月,難度自是不言而喻了。然而,何淩漢沒有心灰意冷,臨摹了一張,不行,撕掉,又重來;再不行,又撕掉重來……

何淩漢知道,今天臨摹的不僅僅是幾個字,是在排除一場隨時可及的禍殃,是在決定一個家庭的存亡。這五寸狼毫牢牢地係著他家大小四口的性命,重若千斤——

何淩漢之妻廖氏,乃道州城中良家之女,不僅長得一副俊秀的鵝蛋臉,且是豐乳肥臀,跟何淩漢才做夫妻一年,便一胎生下兩個男孩子。倘是別的女人,一母喂養兩兒,便有乳源不足之感,而廖氏的雙乳則似山中一眼噴泉,總是那麼取之不竭用之不盡。兩個兒子長得肥肥胖胖的,如今都兩歲多了,廖氏乳源仍舊如初。廖氏不僅人長得健康俊秀,勤勞賢惠,而且頭腦靈活,心中“點子”極多,左鄰右舍要是遇上什麼心結找她,她常常是一個主意就幫人化險為夷、消災除難。這樣一個賢惠之妻,一個溫馨之家怎能因此而毀了……

“當!”京城的鍾鼓樓敲響了黎明的鍾聲,東方開始露出曙光。何淩漢整整地臨摹了一夜,硯台裏墨寫幹了又研,研了又寫幹。在他腳下,撒落著撕碎了的無數宣紙。但天亮了的這一張,何淩漢滿意了,憑著他的直覺,他覺得這一張臨摹的布局、筆鋒、走勢,與道光寫的《月夜詩》應是處處相似。一陣凝神審視以後,何淩漢又幾番做了填補修飾,直至覺得不見瑕疵,這才直起腰來。哎喲喲!那腰又酸又痛,背脊梁濕漉漉的,秋夜裏,竟然淌下一身汗水。

吃過早飯,何淩漢帶著仿品來到崇文門外顧氏書畫裝裱作坊,顧師傅此時正挽著袖子在裱一張山水畫帖。

“顧師傅早!”

“喲,是何大人!又寫了幅好帖子?”

“不是我寫的,是萬歲爺寫的,你給裝裱一下吧。”何淩漢說著,就把昨夜仿臨的《月夜詩》遞給顧師傅。

顧師傅拿過字帖,正了正鼻梁上的老花眼鏡,一字一句吟開來:“碧硯懸半空,淡墨寫蒼穹,萬籟俱起舞,盡在無聲中。”吟完,他沒說這字、這詩寫得好,也沒說寫得不好,就把宣紙卷了起來,交還給何淩漢,表情淡淡的。

“怎麼的?”何淩漢有些驚訝。

“何大人,你來得真不是時候,這幾天我收了不少書畫,你這幅字帖,我怕是沒時間裝裱。”顧師傅如是說。

“三天以後如何?”

顧師傅搖搖頭。

“十天呢?”

顧師傅還是搖搖頭。

“你給皇上的優先,我多給點手工錢就是。”

“我哪能多要你何大人的錢。是我那徒弟昨天回山東老家看望母親去了,少說也得一年半載。如今這店裏就我一個人,沒個下手幫忙。你看如今這裱畫的糊糊也快沒了,一幅畫都難裱下去呢。”

“要是顧師傅今天能給我裝裱,我來給顧師傅當下手,磨麵粉熬糊糊如何?”何淩漢如是說。

顧師傅笑了:“怎敢要何大人當下手做粗活?”“沒關係,我出身農家,從小就做過粗活。”顧師傅見何淩漢說得認真,就真的搬過來一具石磨,又舀了一小籮筐麥子。

這是那種單柄手推石磨,兩塊沉重的石頭相疊,上麵的一塊鑿了個酒杯大小的洞填麥子。操作時,人的一隻手握木柄,另一隻手則往洞裏填麥子。何淩漢小時候家裏也有這種石磨,不過那時都是母親推的日子多。為了求得顧師傅給裱畫,何淩漢挽起袖子推起磨來……

顧師傅也沒再客氣,就在一旁裱他那張剛才沒有裱完的山水畫帖。

時間就這麼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地向前推移,兩個人都埋著頭幹活,誰也沒有多說話。漸漸地,何淩漢就覺得手中的石磨越來越沉,手也酸了,但籮筐裏的麥子還有一半多。這個顧師傅今天幹嗎要磨這麼多麥麵粉?別說裱一張字帖,就是裱十張也足夠了。他想跟顧師傅講一講,但看見顧師傅弓著腰,全神貫注的樣子,何淩漢把快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骨碌碌,骨碌碌……”何淩漢推著石磨,手越來越酸,身上的汗水也越來越多,但顧師傅根本就沒有叫他歇息的樣子。何淩漢隻好咬緊牙關,握緊木柄一圈一圈地推下去。

太陽升過中天,又往西滑,已經是過午了,那一小籮筐的麥子終於磨完。何淩漢那握柄推磨的右手,又酸又痛,抬起看看,原來起了兩個血泡,但好在任務已經完成,就站起來說:“顧師傅,麥子已經磨完。”

顧師傅手裏的山水畫也正好裱完,他看了疲憊不堪的何淩漢一眼,似乎滿意地點了點頭。

“該熬糊糊裱字了吧?”何淩漢說。

“你的字帖,不能裱啊!”顧師傅突然這樣說。

“為什麼?”何淩漢感到顧師傅是在戲弄他,怒惱之眉倏地揚起。顧師傅卻一字一頓地道:“這帖是仿品。”

“仿品?”

“對,是仿品。”顧師傅靜靜地道,“萬歲爺常習之作,乃仿宋之‘館閣體’,不僅厚墨圓光,筆觸頹廢,且見蒼白無力。而大人你帶來這帖,盡管字墨濃厚,筆畫亦方圓如其貌,上下如其形,但透而視之,則見作墨者乃筆畫剛勁,出手有力。概而言之,此摹帖是形似而神不似也。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摹仿者即是你何大人!”

一言出口,頓時讓何淩漢驚魂不已,隻道是臨摹已經到位,殊不知到了顧師傅這裏,一眼便看出破綻。原來,顧師傅日常不僅多次裝裱過何淩漢的字,且也見過道光的筆畫墨,所以熟悉兩人的書法。真是內行的看門道,外行的看熱鬧!這個顧師傅真不愧是鑒字畫高手。

幸虧這臨摹的《月夜詩》帖未裝裱,要是真的裝裱呈到皇上那裏,讓人看出破綻,他何淩漢豈不落得個欺君之罪禍及滿門?先前還心裏怪罪顧師傅,此時倒是覺得顧師傅給幫了大忙,忙給顧師傅深深作一揖。

顧師傅趕忙扶住:“大人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顧師傅高見,此月夜詩帖確是下官所摹。”何淩漢隻好把為何臨摹道光皇帝書帖之事前前後後如實說了一番,並希望顧師傅能給幫忙出出主意。

顧師傅道:“解鈴還須係鈴人,這《月夜詩》還得請大人再臨一次。”說著,就拿過筆墨紙張來。

事到如今,何淩漢再無別計可施,隻好按照顧師傅的吩咐,拿起筆來再摹《月夜詩》。此時他那拿筆的右手,因推了大半天沉重的石磨,乏力無勁,酸溜溜的,拿著五寸狼毫竟似千斤頑石。一番艱難的運筆,月夜詩總算臨摹完了,但一筆一畫都見蒼白無力……顧師傅把字帖拿過來看了看,頓時眉梢飛揚,連聲稱道:“妙,妙,此作天衣無縫也!”何淩漢也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他現在方才明白,顧師傅之所以要他推磨磨麥粉,是有意消耗他的手勁筆力……

三、又見節外生枝

兩日後的早朝,何淩漢把那張裝裱好了的仿品《月夜詩》,畢恭畢敬呈上道光。道光皇帝看了看,臉上露出笑容,隨即讓人懸掛於壁上。

這帖何淩漢的頹力之作,又經技藝高超的顧師傅一番裝裱,儼然是道光的書作再現,且彩緞襯底,端莊大方。頓時,文武群臣都過來觀看,一個一個擠眉弄眼,指指點點。尤其是那個吳彥成,把眼睛湊到字帖跟前,一番又一番地審視揣摩,好像能在這字帖上麵找出一點他需要的什麼。雖然何淩漢由第四名升格為第三名是道光帝所為,但吳彥成心裏還是怪不舒服,仿佛這責任不在道光,而在何淩漢。要是沒有何淩漢,沒有他那一筆讓道光帝欽佩敬仰的字,他吳彥成的外甥就是“探花”,就是可以留在皇帝身邊的要員。那時他舅甥二人同朝為官,這權勢、這影響就不言而喻。可如今外甥到邊遠州府任職去了,而何淩漢卻出任禮部尚書,與他吳彥成這個吏部尚書平起平坐。初出茅廬的人士居然可以與功勳老臣同樣侍奉皇帝身邊……

此刻的何淩漢,心如十五個吊桶打水,正七上八下。要知道,文武百官中,熟悉道光書法者甚多,要是有人點出一絲破綻,這欺君之罪即會頃刻加身。

過去了一個時辰,又過去了一個時辰,這時便見內閣大學士麵奏道光言道:“臣觀萬歲爺之書法,力作精品,技藝非凡,乃國之寶鼎。”

大學士說了話,群臣也隨之呼應:“萬歲爺之作,乃國之寶鼎!”

道光聽罷,眉飛色舞,無限愜意,笑道:“各位公卿過獎,此乃朕閑暇把玩之作,同後有高雅的,再與眾卿共賞。這事就到此作罷。”隨後便摸摸短胡子,轉了朝議正題,“今乃朝日,各公卿有事當麵奏來,無事則朝散。”

直到此時,何淩漢心中懸著的千斤頑石,才算墜下地來。

日子就這樣平平安安過去一天又一天,殊不知半月後的一天,順溜溜的竹竿卻又節外生枝。這天早晨,何淩漢照例上朝。可文武群臣等了許久還不見皇帝道光出來,又過了一陣子,才見當班的太監劉侃公公出來宣布:皇上感染風寒,身體不佳需要休息幾天,皇帝養病期間百官可不必上殿朝聖。奏折除軍機關防要務,其餘也一律不得呈送。至於皇上何日臨朝理事,請百官朝門外候旨。

既然皇帝有恙休朝,文武百官也就各自打轎回衙。何淩漢向來生活節儉,加上官邸距離紫禁城也不算遠,所以他來上朝一般都是步行,今天也不例外。待百官紛紛打轎離去時,何淩漢也就安步當車離開了紫禁城。

紫禁城西去大約裏把路,有一家翰墨軒,專賣名人字畫。何淩漢入京後也曾去過幾次。今日不朝,也就有了些許的空閑,何淩漢便下意識往那兒看看。

用不了一袋煙工夫,就到了翰墨軒。此刻但見那櫃台之前,麵朝裏背朝外站了一個客人,仿佛正在與掌櫃的在商討一件什麼字畫的價格。何淩漢走了過去,掌櫃麵對客人手裏攤開的是一幅字帖。何淩漢才把目光投過去看一眼,頓時驚得嘴巴張大成了一個“O”字,差點兒失聲叫了出來。你道這是什麼字帖?正是道光帝那首讓燭花燒殘了兩個字的《月夜詩》!

原來,這京城內有一個專偷名人字畫的慣盜名叫梁上鼠,得知何淩漢攜帶了道光皇帝的《月夜詩》字帖回家一事,是夜便潛入何淩漢家躲在臨窗的假山之側,使起鼓風之技,原本是要吹滅房內書桌上的那支蠟燭,趁黑渾水摸魚盜走那帖《月夜詩》,不想風力不達,那燭光隻晃了幾晃並未熄滅,卻把床頭櫃上的《月夜詩》帖給吹落在地,而偏偏這時,廖氏剔了燭花又落在《月夜詩》帖上,以致燭花燒殘了兩個字,讓他夫妻驚慌一場。雖然,《月夜詩》出現了兩個字的殘破,但梁上鼠明白,這是道光皇帝真跡,拿到字畫市場上賣了,仍然可以獲得一筆不菲的收入。於是他一直等著何淩漢那煞費苦心一次一次的臨摹,待何淩漢臨完最後一張走出書房時,梁上鼠一個閃身竄入書房就把道光帝的《月夜詩》真跡取走了。遺憾的是,從顧氏裝裱作坊回來,已是十分疲憊的何淩漢,收拾房子裏那散落一地的臨摹書稿時,並沒有認真清理道光帝那帖殘破《月夜詩》還在不在,隻是一紮兒付之一炬,算是了結一碼事情。梁上鼠得了道光的《月夜詩》帖,脫身之後,幾經輾轉,就到了翰墨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