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戴老板的追殺令(1 / 3)

戴老板的追殺令

壓卷之作

作者:許城

一、逢強手狡兔三窟

1942年春,緬甸淪陷,脆弱的“駝峰”空中補給線屢遭重創。國民政府緊急運作,幾經周折開辟了從南亞到新疆的驛道運輸線,成功地將援華物資運抵重慶。1943年冬,負責物資調撥和運輸的公路總局駐印度代表陳振軒回到重慶,返回印度的途中決定繞道北平去呼和浩特。新運輸線開辟後不久就驚動了日本人,有情報顯示,日本駐張家口領事館調查室正在物色間諜伺機潛入新疆刺探情報,破壞新西北運輸線。戴笠命令軍統綏遠站站長史弘,必須安全護送陳振軒從北平安全抵達呼和浩特。史弘通過戴笠與陳振軒間接接觸,建議他從張家口下車,由軍統特工護送,隨一個商隊進入呼和浩特。

胡晟是史弘手下的猛將,祖籍張家口張北縣,父親耕讀間隙以武修身,也影響了他日後成為一名文武兼備的軍統特工。胡晟早年追隨馮玉祥,又曾是“三民主義力行社”的骨幹,最終效力軍統。1937年8月23日,日軍占領張家口,胡晟與同僚們轉移到綏遠接受史弘的領導,活動在日占區並且屢建奇功,也難怪頗受史弘的器重。

胡晟奉命從呼和浩特起程,隻帶了一個兄弟來到張家口火車站。早晨上火車時,天氣還不錯,幾個小時後他們走下火車,風擰著股兒地往臉上抽,塵土和紙屑打著旋兒地遍地飛舞。緊跟在胡晟身後的小夥子二十出頭,名叫何漢,除了遇事時的機智,還有至死不渝的忠心。胡晟一身富商打扮,何漢拎著皮箱緊跟在胡晟身後,一副主強仆不弱的架勢。

出站口人頭攢動,躲避著烈風的人們縮頭縮腦,連那些荷槍實彈的日本兵都時不時地被一陣陣烈風折騰得東歪西斜。胡晟和何漢走出出站口,伸手示意何漢去街對過的茶樓,突然看見幾個可疑的人在湧動的人群裏看似坦然,眼睛卻時不時地盯著人流湧動的出站口……果然不出胡晟所料。

晌午剛過,坐在茶樓大堂品茶的有生意人,也有提著鳥籠子來喝茶的富貴閑人。一隊隊扛槍的日本憲兵時不時地從茶樓門前經過,“哇哇”地瘋狗般亂叫一通還放上幾槍,也難怪茶客們的屁股底下總像坐著一堆幹蒺藜。

兩個人走進茶樓,一個小夥計跑過來,請他們坐在大堂裏。胡晟揚起手,張開嘴吹了吹手指上的鑽石戒指,小夥計忙將他們請到二樓的包間。

新茶上桌,茶點備齊,胡晟坐在桌前,端起茶碗品一口龍井將目光轉向窗外。何漢見胡晟的眼色便深知其意,不慌不忙地打開皮箱,極其熟練地將狙擊步槍組裝完畢。茶樓臨街,站在窗前,火車站前的情況一目了然。何漢抱著狙擊步槍走到窗前拉開一道縫擺好了架勢,說:“頭兒,你斷定那些遊動在站前的人就是日本特務?”

胡晟說:“你盯緊了,再過二十分鍾,有一趟從北平開往張家口的火車進站。為了保證陳振軒的絕對安全,史站長提前派人去了北平,與陳振軒一同乘火車來張家口。可護送陳振軒的人早晨打電話給史站長,他們從呼和浩特起程後,始終沒甩掉身後的尾巴……那他們一定會選擇一個合適的地方下手,張家口就很好。將要潛伏西行的日本特務必定抓住陳振軒不放,可他們要的是活口……我相信,咱們內部肯定出了內鬼!華北派遣軍張家口特高課的那幫孫子視軍統綏遠站為肉中刺,窺視我們的一舉一動是他們每天必做的功課。如此看來,對手早在陳振軒從北平登上開往張家口的列車之前,就在這裏設置了戰場,一場激戰在所難免!”

何漢透過狙擊鏡觀察著站前的動靜,突然說:“頭兒,你瞧——那個拄著拐棍、拿著一隻破碗的男人有點眼熟……看那架勢不像是乞丐。”

胡晟嗬嗬一笑說:“高顴骨,粗眉毛,鼻子像鷹鉤……很粗壯很威武,身體裏活躍著的卻是東洋人的基因,矬,才被中國人罵作小鬼子!”

何漢嗬嗬笑著,不住地調整著狙擊鏡的焦距,說:“頭兒是馬王爺!我們與他在呼和浩特交過手。”

胡晟說:“沒錯,他就是西川幸助,熊本縣人,曾就讀於熊本九州學院,畢業後進入日本特務機構興亞義塾接受嚴格訓練,精通漢、蒙和藏語,號稱是中國西北通,眼下效力於華北派遣軍張家口特高課。他們選擇在張家口對陳振軒動手大有深意。不過,此次對決隻是一場大戰役的序幕!”

何漢說:“他們從東西兩個方向向火車站靠攏……下令吧,頭兒!”

胡晟抬腕看了看手表,說:“死死盯住西川幸助,他是這場戲的總導演,也是主角,扼製住他的咽喉就有可能改變故事的結局!”

何漢點點頭透過狙擊鏡死死鎖定西川幸助,胡晟起身來到後窗前,伸手拉開木窗,茶樓後邊是一條不寬的小街,跨過小街就進入了一條條深深淺淺的小胡同……胡晟回頭看一眼何漢要說話,樓道上突然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何漢也回過頭來,胡晟揚起手伸出一根手指,何漢深解其意,放在扳機上的手指輕輕一顫,一顆子彈伴著呼嘯著的寒風飛了出去。西川幸助警覺地一閃身,子彈從臉頰上蹭了過去……何漢不能戀戰,伴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迅速拆卸了狙擊步槍裝進皮箱,緊隨著胡晟通過茶樓的後窗跳了下來。一群日本憲兵衝進包間,密集的槍聲也隨即爆響,子彈從茶樓的後窗裏飛了出來,胡晟躲避著飛舞的子彈與何漢跨過小街、紮進胡同以牆壁做掩體予以還擊。

何漢射出的子彈震動了化裝成乞丐的西川幸助。西川幸助從腰裏拔出手槍一揮,潛藏在火車站附近的日本特務們迅速聚攏。西川幸助令他們兵分兩路,一路盯住出站口,一路向茶樓跑了過來。

衝進茶樓裏的日本憲兵原是例行公事上樓盤查,卻被何漢射出的子彈打亂了計劃,不得不通過茶樓後窗射出一發發子彈。何漢和胡晟打打退退,待西川幸助帶人衝了過來,何漢問胡晟怎麼辦,胡晟果斷地說:“撤!”

一顆腦袋探出茶樓後窗,何漢扣動手槍扳機,子彈透過茶樓的後窗直擊一個準備射擊的日本憲兵。何漢一邊拉動著槍栓一邊大聲地質問胡晟,說:“撤?那次,西川幸助帶人去呼和浩特一下子傷了咱們五個兄弟……機不可失……不……早錯失了良機!我在狙擊鏡裏第一眼見到西川幸助就該開槍啊!”

胡晟將槍口對準衝進胡同裏的日本特務們放了一槍,揚起腳踹在何漢的屁股上,壓著聲說道:“我們隻是虛張聲勢,殺西川幸助還不急……來日方長!”

茶樓裏的日本憲兵也包抄了過來,何漢緊跟著胡晟轉身撤退。西川幸助帶人衝進胡同後與那群日本憲兵會合,深知對手玩的是聲東擊西的把戲,卻可以用以毒攻毒的法子讓對手的計謀不能得逞!火車站那邊沒有動靜,西川幸助心中大喊不好,暗自歎道:“難道我遇到一隻狡兔?!”

離開呼和浩特前,胡晟覺得史弘派人去北平護送陳振軒來呼和浩特不是萬全之策,讓陳振軒在張家口下車也有被襲擊的可能,跟蹤陳振軒的日本特務肯定緊緊尾隨,便向史弘建議,讓陳振軒伺機在宣化下車,再派一路人馬接應。胡晟帶著何漢來張家口襲擾西川幸助才能保證陳振軒順利脫險……西川幸助遇到的的確是一隻狡兔!

二、陷亂局巧借亂象

胡晟和何漢來到宣化,陳振軒早隨著商隊成功脫身,負責接應的老尚拉著他們來街上吃涮羊肉。老尚是日軍占領張家口後第一批潛伏的軍統特務,五十多歲,人很精幹,以一家貨棧做掩護,為軍統綏遠站提供情報也可謂勞苦功高。這裏是胡晟每次來張家口後的落腳點。

傍晚的風一陣緊似一陣,街上行人稀少,轟隆的汽車馬達聲響過之後,一隊扛槍的日本士兵稀裏嘩啦地跑了過去。老尚悄悄地說:“剛潛進延安的一批軍統特務被全部清剿,那批人中大多是從綏遠地區過去的。此事震驚重慶高層,委員長大發雷霆,戴老板也寢食不安,揚言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內鬼挖出來……哎——胡老弟,你覺得我們當中真的有內鬼嗎?”

胡晟一本正經地說:“有啊……就在我身邊。”

老尚拉住胡晟要討個說法,走在前邊的何漢大喊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胡晟和老尚這才正經起來,如故友重逢般地手拉手走進了羊肉館。

羊肉館不大,卻常常客滿為患。開羊肉館的是重慶人,火辣辣的涮羊肉招攬四麵八方的食客,尤其是天寒地凍的季節。幾個人坐在角落裏的一張餐桌旁,待酒菜備齊,胡晟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也許一幫人正在趕往張家口的路上。

三個蒙古人走進羊肉館,兩男一女,女的臉蛋紅撲撲的,看起來很餓,坐下來急切地瞅著身邊那個長著鷹鉤鼻子的矮個子男人。矮個子男人很爽快地招呼他們坐在離胡晟不遠的一張桌子旁,小夥計忙著端上了涮鍋,籠火,上肉上菜……胡晟從“咕嘟嘟”開著的涮鍋子裏夾出一片羊肉放進嘴裏,用眼睛的餘光打量那個矮個子男人。矮個子男人突然扭過頭來。也是在一瞬間,胡晟將頭扭向老尚,卻揚起腳踩在了何漢的腳上。何漢心領神會,佯裝去廁所離開了羊肉館。老尚依舊與胡晟杯來杯往地喝酒吃肉,好在胡晟和何漢來宣化前並沒有改變裝束,誰見了他們也不會懷疑是一對主仆。何況,兩個人都粘著胡子、扣著裘皮帽,在熱氣騰騰的羊肉館裏迷住旁人的雙眼也不是難事。

矮個子男人背對著胡晟與那對蒙古男女神神秘秘地說話,好像在談生意。三個蒙古人吃完飯起身離開了,胡晟謊稱去廁所隨即跟了出來。那對蒙古男女向陳家莊方向去了,矮個子男人卻去了北邊。掩身在牆角處的何漢來到胡晟麵前,說:“出了羊肉館,他們還是神神秘秘地說話,肯定有什麼約定。”

胡晟說:“矮個子男人是西川幸助,那對蒙古男女要為他做向導,開始實施潛伏新疆的計劃。”

何漢說:“追殺西川幸助?”

胡晟說:“不……西川幸助向來老辣,我們追著他跑肯定會陷入圈套,不如跟蹤那對蒙古夫婦先摸摸底再說。”

老尚打著飽嗝走了出來,胡晟裝作剛係完腰帶的樣子與老尚道別。老尚走後,胡晟拉著何漢直奔陳家莊客棧。到了客棧門前,胡晟見那對蒙古男女剛走進去,便讓何漢留在外邊。老板見到一身富商打扮的胡晟不敢慢待,胡晟也不客氣,就住東肆號。

陳家莊客棧規模不大,一溜平房包圍著一個大院子,房楣上寫著客房的號數,住在客棧裏的人多是拉著駱駝跑西藏和新疆的商人,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機會便吃肉喝酒、行拳猜令輕鬆得賽過神仙。胡晟走進客房前,拿眼睛在院子裏掃視了一遍,走在前邊的小夥計拿著鑰匙打開了東肆號客房的門。

胡晟打發走了小夥計,打開後窗,一顆小石子飛了進來,恰好被胡晟接在了手裏,知道是何漢發出的信號。那對蒙古夫婦就住在東叁號。胡晟走進客棧前,那個蒙古女人端著洗臉盆走出房間潑水,可胡晟必須等到那幫喝酒吃肉的人安然入睡後才能行動。

夜一點點深了,風也愈加囂張,胡晟耐著性子等到從客棧外邊傳來一聲聲犬吠,從床上蹦下來,悄悄地離開了房間。那幫吃肉喝酒的人熄燈睡覺了,隻有夥計的房子裏還亮著油燈光。胡晟壓著步子來到東叁號門前,揚起手敲響了房門,蒙古男人打著哈欠問:“誰?”

胡晟說:“警察!”

屋裏亂過一陣兒後,房門被顫顫悠悠地打開了,胡晟從腰裏拔出手槍,用槍口逼著蒙古男人的額頭,向後揚起一隻腳將房門關閉了,說:“剛才與你們在羊肉館裏吃飯的日本人要幹什麼?”

蒙古男人硬挺著閉口不言,蜷縮在床上的蒙古女人抖著嘴唇說:“我們也是中國人,蒙古族的……來張家口本來是走親戚,遇到了那個矮個子男人,他自稱是蒙古人,卻從出生後就生活在張家口,讓我們做向導帶他去青海的塔爾寺朝佛……就這些……真的!”

蒙古女人的漢語說得很好,胡晟叮囑他們不要聲張。話還沒說完,屋門突然被人推開。胡晟還沒轉過身來,烏黑的槍口對準了他的太陽穴,屋門外呼啦啦地圍上了一群人。蒙古男人慌忙跑過去抱住了戰栗不止的蒙古女人。

胡晟幹脆將槍收起來,說:“好漢報上名來,也好讓我死個明白!”

胡晟身後的人笑著說:“胡兄,對不住了,戴老板的命令不敢違抗,跟我回重慶吧。”

胡晟回過頭來輕輕一笑,說:“柳敬……老弟何必如此鄭重,早該去重慶拜會,隻是公務纏身難以成行呀!”

柳敬哈哈一笑,說:“我來張家口特意請胡兄的大駕,走吧。”

有人進來繳了胡晟的槍,胡晟乖乖地舉起手來。柳敬頗為得意。此次奉命來張家口可謂一路順風,就是那點至今還藏而不露的前科成日誠惶誠恐,極力效忠戴老板就是效忠黨國,可戴老板給他露臉的機會不多,即便遇到了也難顯身手。此次來張家口柳敬毛遂自薦,戴老板見他一片忠心才點了頭。他隨即帶領人來張家口秘密逮捕胡晟。

潛入延安的軍統特務還沒穩住腳跟就被清剿,緊接著一份情報讓戴老板大發雷霆,一個在哈爾濱被抓捕的共黨分子供認,他多次接收胡晟的秘密情報,破壞了軍統針對東北地區共產黨地下組織的剿殺計劃。胡晟向延安透露軍統特務潛伏名單毫無懸念!

臨別前,柳敬見縫插針地去見到戴老板。戴笠的回答很幹脆——殺,輕而易舉;抓,能釣出一連串大魚……柳敬深知戴老板的意圖,帶人潛入張家口直奔老尚的客棧。那時候,老尚剛與胡晟分手回到客棧,他不知道柳敬此行的目的,可與柳敬閑聊時說起了陳振軒順利脫身的細節,胡晟當然功不可沒。老尚信奉規矩不想透露胡晟的下落,柳敬隻好拿出戴老板的密令。老尚才說出胡晟可能往陳家莊客棧那邊去了……柳敬帶人要離開了,老尚又拉住了柳敬言明,軍統綏遠站早掌握了日本間諜即將秘密西行的信息,很多情報都在胡晟的掌控之中,秘捕他會打亂剿殺日本間諜的計劃。柳敬又拿起那份密令讓老尚仔細看看,密令上說得很清楚,密捕胡晟之後,柳敬將取而代之!

柳敬,四川遂寧人,軍校五期政治科畢業,特務處洪公祠特訓班一期出身,抗戰後效力重慶軍統。各地軍統站經常相互配合或抽調人手執行剿殺任務,胡晟與柳敬多次在北平和天津攜手刺殺日本特高課特工,也暗殺過日偽高官,合作時情同手足,離別後又念念不忘,可一旦撕破臉皮又是誓死拚殺的對手!

胡晟跟著柳敬離開房間後,客棧外邊突然響起了密集的槍聲。柳敬還沒有摸出頭緒,被西川幸助帶來的日本特務包圍了客棧。事情也不蹊蹺,胡晟在羊肉館裏一眼認出了西川幸助,西川幸助也認出了胡晟。與胡晟爭鬥多年,他深知其底細,強強相遇,打遭遇戰可以勢均力敵。可將戰場設在宣化街頭,難免兩敗俱傷,暗中跟蹤伺機剿殺才是正經!

西川幸助權衡利弊,離開羊肉館甩開胡晟後不久又折身返了回來,悄悄尾隨著胡晟與何漢來到陳家莊客棧,就近找到駐紮在宣化的一個聯隊。聯隊長出兵配合,用電話聯絡西川幸助的手下兄弟,在最短的時間內包圍客棧,卻不知道有人先他一步用手槍戳在了胡晟的腦袋上。

柳敬也深知陷入了亂局,西川幸助封鎖了客棧的出入口,他的人借助房角和樹木為掩體伺機反擊效力甚小。正當柳敬決定挾持胡晟孤注一擲時,最令他得意的兩個兄弟頭部中彈倒地身亡。西川幸助穩紮穩打,決定甕中捉鱉,牆外不時傳來激戰的槍聲。

胡晟被柳敬挾持著退到東肆號門前,幸虧門前有一棵一摟粗的槐樹遮擋著才能躲過飛來的子彈。胡晟動了動被柳敬用胳膊勒疼了的脖子,說:“想全身而退嗎?”

柳敬說:“你挽的套兒對吧?”

胡晟說:“我?我聯合日本人殺你,就是有那個賊心也沒時間啊!”

柳敬說:“少廢話,如何全身而退?”

胡晟還沒說話,從客棧外又飛來一連串的子彈,又有幾個人倒地。柳敬放開胡晟借助粗槐樹做掩護舉起了手槍,將一個要越上房的日本特務擊倒。客棧的大門被柳敬手下封鎖,西川幸助的人隻能借助房頂進入客棧。

胡晟回身將房門踹開,還沒跑進屋,又被柳敬的槍口逼住了太陽穴。胡晟沒動,柳敬卻有些把持不住了,見守住客棧大門的兄弟們一個個倒在了地上,拽著胡晟跑進屋,隨後將屋門關閉。客房的後窗還開著,柳敬和胡晟還沒站穩,又一顆石子飛進來落在了胡晟的腳下。

剛才牆外的激戰是何漢在攪局,圍在客棧外邊的日本特務被何漢的子彈打得一時有些暈頭轉向,前來增援的日本兵也一時摸不清頭緒,跑跑轉轉自然會留下漏洞。

胡晟趁柳敬的目光還鎖定在屋門,猛然一蹲身,沒等柳敬反應過來倏然站起身來,起身的同時揚拳砸中他的腦袋。

柳敬很悶地“啊”了一聲倒在了地上。胡晟從柳敬手裏奪過槍隨即一躍而起,借著後窗跳了出來。候在窗下的何漢拉起胡晟就跑,才被何漢引開的日本特務又包圍了過來。胡晟反拉著何漢跨過一條小街,一頭紮進彎曲的小胡同。

三、出境門孤注一擲

轉眼到了1944年,過了正月十五,大小商號開始招攬駝夫、組織貨源準備長途跋涉。賣駱駝的商販和招攬駝夫的掌櫃們聚集在大境門前,吵吵嚷嚷,駱駝進進出出,操著各地口音的生意人天天將大境門折騰得熱熱鬧鬧。有的駝隊出了大境門,要走正溝、過天窪、平定堡……一直到恰克圖,行程兩千多公裏。年輕的駝夫年前跟老婆入了洞房,再回到家兒子早降臨人間了。也有的駝隊去張掖或西寧,路途不是很遠,往返時間卻也需要三五個月,從張家口運去綢緞、茶、煙、糖,換回皮毛和鹽堿等土特產。張家口也成了名副其實的繁華商埠。

這日,西川幸助一身腳夫打扮,來到大境門,與那些等著雇傭的準駝夫們蹲在一起。過罷春節,張家口的氣候還是很糟糕,大太陽明晃晃的,寒風卻嗚嗚地刮個不休。與西川幸助蹲在一起的都是一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蹲累了站起身來,頂著一陣呼呼刮過來的寒風仿佛不由自主地拉開了衣襟,胸前豐滿的肌肉若隱若現,引得那些招攬駝夫的掌櫃走過來,問明了家鄉問年齡,再把好多該提前說下的話說完,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跟著掌櫃離開了。西川幸助個子不高,看到一個個年輕的駝夫跟著掌櫃的走了,他站起身來,拉住一個要轉身離開的掌櫃。掌櫃四十多歲,麵皮白淨、戴著黑邊圓框眼鏡,被西川幸助攥住一隻手,顫著小胡子咧著嘴說不出話來。西川幸助嗬嗬地笑著鬆開掌櫃的手,說:“去年,家中遭了難,父親暴亡,老婆也得了重病,家裏隻有一個七十多歲的老母親照顧一個嗷嗷待哺的兒子……我不怕路途遙遠和艱險,隻求能掙錢幫補家用!”

掌櫃的見西川幸助說得誠實,甩著被他攥疼了的手滿口應承了。西川幸助還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掌櫃也是領房人。駝夫們來自四麵八方,口音不同性格也有異,見領房人身邊站著一個矮小的男人都投給西川幸助輕蔑的眼神。西川幸助不在意,現在他的名字叫賀天路,河北雄縣人,身板和行動做派,甩著艮直的腔調說話,沒人懷疑他不是一個跑到張家口謀生的莊稼漢子。

潛伏計劃第一步很順利,西川幸助卻依舊心懷一絲忐忑。依照安木偉久太的授意,他必須單獨行動,不能攜帶槍支、地圖和指南針,徒步穿越草地和沙漠。除了應付陌生地帶潛伏的危險,被圍困在陳家莊客棧裏的胡晟全身而退無疑是一塊難除的絆腳石。

掌櫃的宣布了幾條路線讓駝夫們自由選擇,好多人都是從一個地方來的,自然拉幫結夥抱成一團。西川幸助選擇了從張家口到張掖的路線,其中要經過武川、東公旗和烏拉特中旗,還必須穿越烏蘭布和大沙漠。好在烏拉特中旗為日占區,隻要有帝國軍人出沒就能化險為夷。離開張家口前,西川幸助改變了初衷,暗藏武器防身才能保證順利西行。

離開張家口,走呼和浩特、過包頭,經過巴彥淖爾就進入烏蘭布和大沙漠,要抵達張掖還要艱辛數日。茫茫草原、千裏戈壁,一隊隊駱駝緩慢行進,陣陣駝鈴是消磨漫長時光一點點悅耳的聲響,風吹動著天上的大太陽起起落落,人和駱駝留在沙漠上的腳窩瞬間消失了,可慢慢行走的駝隊還在向沙漠深處深入……西川幸助跟隨的這支駝隊隻有幾十隻駱駝,他跟在中間,頭戴一頂破氈帽,被風吹得東搖西晃,還不時張開嘴將灌進去的沙子吐出來,苦不堪言卻激情澎湃!

日落時分,領房人招呼駝夫們歇腳,吩咐人就地搭起粗布帳篷宿營。西川幸助鑽進帳篷拿出隨身攜帶的小米、蓧麵、冷糕和鹹菜填飽肚皮,幹硬的食物填進嘴裏艱澀難咽,吃一口鹹菜又幹渴難熬,拿起裝水的袋子,裏麵空了。人們拿著水袋子咕咚咚地喝,忙著將袋子封住口壓在腿下,西川幸助笑了笑拿著空水袋起身離開了帳篷。

輪流看守駝隊的駝夫們三三兩兩地坐在一邊吃喝、說閑話,茫茫的戈壁灘上閃著一點點燈光,不時傳來駱駝的一聲聲嚎叫……西川幸助走了老遠才踩住一蓬馬蓮,蹲下身拔掉馬蓮,挖出一個小坑,工夫不大,一泓清水便滲了出來,趴下身咕嘟嘟地大喝了一氣,將手插進沙坑感受著清水浸泡的愜意,也得意自己的謀劃。離開張家口前,西川幸助多次化裝成百姓,去酒館或茶樓,與人閑聊,有人家裏有商號也有駝隊,有的是跟著駝隊走了多少年的老者,說起草原和沙漠、土匪和狼群自然是行家也心有餘悸,在馬蓮和醋柳下找水是經驗也是趣談……又一陣風刮了過來,如刀割針刺般地落在西川幸助的臉上,西川幸助迅速將袋子灌滿水,一陣狼嚎突然從不遠處傳來,他這才發現離開駝隊很遠了。西川幸助轉身要離開,背後突然躥出兩個黑影,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黑洞洞的槍口戳在了後腦勺上。

一個人說:“殺吧——頭兒!”

另一個人說:“何必囉嗦!”

西川幸助手裏的袋子掉在了地上,站起身兩隻手乖乖地舉起來說:“兩位好漢,我隻是一個安分守己的駝夫,無錢無財,殺我何用?”

站在西川幸助身後的人一個是何漢,一個是胡晟。彼此兩次遭遇勝負難定,又殺出一個程咬金。那天晚上,胡晟拉著何漢本可以輕鬆脫身,突然從客棧那邊傳來爆炸聲,忙丟下何漢又返回了客棧,發現柳敬被日本特務們包圍了。柳敬被胡晟擊倒在地後,他從重慶帶來的兄弟也悉數殉國,西川幸助聽不到反擊的槍聲帶人衝進了客棧,將柳敬藏身的那間客房死死地包圍了。將對手包圍在死角後,往往要留活口以獲取更多的信息,卻常常給對手提供脫身的機會,事後西川幸助叫苦不迭。可他聽到一聲巨響隻顧躲避,用手雷為自己脫身製造機會的柳敬早從後窗跳了出來,卻還是難逃劫難。

聞聲跑過來的那群日本特務死死地將柳敬圍住,幸好胡晟和何漢趕到才使柳敬脫險,卻受了重傷。胡晟背著昏迷不醒的柳敬與何漢幾經周折才躲避在老尚的客棧裏,趁著老尚為柳敬療傷,躲開去廚房裏找吃喝的何漢悄悄跑出來與潛伏在宣化的共產黨地下組織取得了聯係。上級深知胡晟的處境,他將史弘醉酒後泄露的情報及時傳到延安,一舉破壞了軍統的陰謀,勢必驚動戴笠。侵華戰爭爆發之後,大批援華軍用物資經西北國際運輸線運往前線,八路軍也得到了大量援助,希望胡晟為抗日大業堅守危境,繼續追繳覬覦西北新運輸線的日本間諜。胡晟無話可說,對一個潛伏在軍統多年的共產黨員來說,臨危受命理當義無反顧。

胡晟沒想到被何漢悄悄跟蹤了,且指明他就是赤匪,好在他對胡晟懷有一片忠心。當年,胡晟將何漢拉到身邊時,他還是一個跟著黑幫玩的小混混,是他救了何漢一命,又拉著他委身在軍統才穩住了腳,再生之恩換來的是何漢的耿耿忠心,卻還是擔心胡晟救柳敬是東郭先生。胡晟“嗬嗬”一笑說:“人不怕惡狼!”

胡晟與何漢又回到了張家口,卻必須應付史弘的爪牙。傷勢稍稍穩定的柳敬忙著去了呼和浩特,與史弘沆瀣一氣,隨即派人到處查找他們的下落,好在上級組織為胡晟提供了一個暫時藏身的地方。胡晟隱蔽後卻不能死吃爛睡,與何漢天天化裝成駝夫、腳夫或商人,躲避著昔日的弟兄,伺機尋找西川幸助的蹤跡,可他們幾次與西川幸助在酒館、茶樓裏遭遇,卻都讓他成功脫身。

過完年,胡晟和何漢裝扮成駝夫去了大境門,混跡在一群駝夫當中。有一天何漢拉住胡晟悄悄地說:“那個戴著破氈帽的人怎麼像西川幸助?”

胡晟沒動聲色,隻是暗中跟蹤。西川幸助看似單獨行動,周圍必定隱藏著保護他的人,張家口畢竟是日本人的天下。西川幸助混跡在駝夫堆裏,其目的昭然若揭,不如等待時機,一舉剿殺!何漢覺得胡晟過於謹慎,話還沒出口,史弘的爪牙也大施化裝術,裝扮成酒店的夥計和洋車夫包圍了過來。胡晟拉起何漢就撤,西川幸助也順利地離開了張家口……三個人遭遇在烏蘭布和大沙漠,西川幸助就在劫難逃了。

何漢用槍口逼著西川幸助就要扣動扳機,一夥騎馬的悍匪呼嘯著跑了過來。駝隊遭遇土匪是常有的事情,土匪和狼群令駝夫們心驚膽戰。呼嘯的槍聲劃破了本來就不平靜的夜晚,那些才要入睡的駝夫迷迷登登地跑出帳篷希望保住貨物和駱駝,卻又想保全性命。駝隊一時亂了營,人聲與駱駝嚎叫混在一起,戈壁灘上的夜不再平靜。

西川幸助聽到群馬奔騰的聲音猛地一蹲身,趁著胡晟側耳愣神的瞬間,就地一滾,何漢扣動了扳機,子彈卻隻在西川幸助的腳下爆響。西川幸助爬起來的瞬間,胡晟也扣動了扳機,子彈又被翻滾在沙丘和沙坑之間的西川幸助躲了過去。胡晟與何漢連連扣動扳機,子彈追蹤著繼續向駝隊衝去的西川幸助,卻都紮進了沙地裏,來不及追擊就被那群悍匪呼啦啦地包圍了。

帶頭的挺胸昂頭、舉著手中的勃朗寧手槍哈哈大笑著說道:“胡兄,恕弟無禮,還是乖乖地束手就擒,留下西川幸助那塊肥肉給我吃吧。”

胡晟哈哈一笑說:“你與我對峙定會失之交臂,待剿殺西川幸助我隨你去重慶伏法如何?”

柳敬搖了搖頭一揮手,一群人死死地將胡晟和何漢包圍。胡晟很鎮靜,柳敬帶著史弘的爪牙化裝成土匪追蹤而來也在預料之中!

四、鬥頑敵失之交臂

胡晟與何漢背對背持槍與一群人對峙,西川幸助連滾帶爬地衝入了駝隊。何漢死死盯著柳敬,卻對胡晟壓著聲音說:“柳敬帶著的都曾是你的弟兄,畢竟有勝過手足的情誼,對你下手尚存有一絲顧慮,氣勢洶洶、誓死也要將你緝拿到手的隻有柳敬……你看見守在柳敬身邊的老四了嗎?他曾因一次行動失手險些被史弘做掉,還是你拚死進諫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他那隻攥韁繩的手在顫抖……心虛啊……瞅準時機,你將老四撞下馬,奪馬脫身吧頭兒——”

胡晟還沒有答話,何漢迅速離開胡晟,一個箭步衝到柳敬的馬前,順勢一躍,躥上黑青馬用一條胳膊緊緊地箍住柳敬的脖子,攥在另一隻手裏的槍也戳在他的後腦勺上,大聲吼道:“念我倆曾救你一命的分兒上,讓所有人都退下!”

柳敬很憋屈地咳了一聲說:“混蛋!兄弟們,將這個小雜種給我做掉——”

何漢躥上柳敬那匹黑青馬的瞬間,胡晟也伺機而動,躥上那匹黃驃馬的同時將老四撞到沙地上。老四的確對胡晟懷有感激之心,爬起來拿著槍對準了胡晟,也不過咋咋呼呼地做做樣子。跟在柳敬身後的兄弟都將注意力集中在何漢身上。胡晟攥緊韁繩,雙腳一磕馬鐙,棗紅馬長嘶一聲,揚起四蹄向前衝去。柳敬胸部的傷還沒痊愈,遭到何漢意外撞擊,忍著劇痛與何漢周旋。何漢不能留給柳敬喘息的時間,放在扳機上的手指輕輕一顫的同時,一顆子彈嗖嗖地裹挾著冷風飛了過來,直擊何漢那隻攥槍的手,子彈射偏手槍落地。柳敬趁機反攻,卻被何漢推到馬下,何漢隨即攥起從柳敬手中脫落的馬韁甩著一隻滴血的手,雙腳磕動馬鐙追著胡晟跑了。眾兄弟們忙著跳下馬將柳敬扶上馬,一群人呼呼啦啦地追著何漢衝了過來。

西川幸助跑進駝隊,驚慌失措的駝夫們還將他當成一個遭遇悍匪的鼠輩,待西川幸助跑進駝群還沒做出決斷,胡晟持槍飛馬跑了過來,衝進駝隊的同時扣動了扳機,子彈從駱駝的周身飛過,驚得駱駝和駝夫們慌作一團。西川幸助蹦躥在駝群中與胡晟周旋,暗藏著的手槍和子彈至少能使他應付眼前的險境。胡晟騎在馬上繼續向西川幸助發起攻擊,西川幸助迅速從懷裏拔出手槍,子彈瞬間飛來飛去。駝夫們丟下駱駝連滾帶爬地跑到一邊。胡晟和西川幸助操縱著手中的槍鬥智鬥法,柳敬帶人蜂擁而至,連叫囂的寒風也戛然而止了,剩下的隻是子彈呼嘯穿梭的聲音。

何漢先柳敬一步衝進駝隊,看見與西川幸助鬥槍法的胡晟,騎著馬繞過橫衝直撞的駱駝要抄西川幸助的後路。西川幸助卻隨著一隻狂躁的駱駝來回挪動著身體伺機向胡晟發起攻擊,側眼見飛來一匹黑青馬,就地一滾,離開了那隻狂躁的駱駝,手中的槍也響了。就在子彈飛過去要與何漢的腦袋親密接觸的刹那,何漢一歪頭躲開了子彈,人卻跌落在馬下。西川幸助一躍而起伴著飛舞的子彈飛身躥上黑青馬向西飛奔而去。

何漢飛馬包抄西川幸助,胡晟就預測到了結局,要不是他衝上來向西川幸助連續開槍,何漢恐怕早被西川幸助當場擊斃。何漢從沙地上爬起來,胡晟飛馬跑了過來,將手中的槍遞到那隻攥著馬韁的手裏,伸出一隻手將站起來的何漢拉上了馬,追著西川幸助一路向西跑來。

駝隊被打散了,駝夫們躲得遠遠的看著驚慌狂躁的駱駝也一時沒有主張,隻是死死地趴在沙地上眨巴著眼睛一動不動。柳敬瞪著依舊狂躁不已的駱駝們大吼一聲,舉起手中的槍咬著牙扣動了扳機,子彈飛上了天,卻震懾了跟在他身後的弟兄們,一個個瞪大著眼睛大氣都不敢喘。柳敬深知剛才一仗失敗的原因,自悔麵對胡晟心不夠狠、手也不夠辣,又大吼一聲說道:“給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