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搞不懂自己為何要用這麼惡毒的話去刺激她,不把她傷得體無完膚不罷休,或許是因為她澄澈如水的眼神,或許是因為她那句冷淡的質問,短短一句話就將他和她的關係打回原形。
她眼中那支離破碎的絕望,驀然轉身後寒風凜冽中那抹孤單離去的背影,一直在他心上繚繞。
直到幾許冷風將他的怒氣平息了些,他才意識到對她做了什麼,他再一次在麵對她時失控,她素淡的身影看上去分外消瘦,逐漸在夜色中隱去。
因為在意,她的軟肋隻有李軒,他借李軒打擊她,贏得很輕鬆。
然而他心裏並不好受。
自李軒出征她就衣帶漸寬愈發憔悴,容貌仍舊出眾,眉宇間獨失去曾經的鮮活嬌俏,變得沉默寡言起來,好幾次他去隱月殿看到的都是她呆立窗前的模樣,一個人失了魂魄,了無生氣。
從前對她諸多挑剔,嫌她聒噪粗野,少有淑女風範,但她的寂靜反而讓他更不舒服,如藤蔓糾纏在心,難以疏解,是以他誘哄龍拓來陪她,希望能撫平她眉間的輕愁。
她比他想的還要聰明,心思縝密,膽識過人,三言兩語就將龍拓收拾地服服帖帖,談及權勢她雲淡風輕,因她自小在秦誠的庇佑下活得任性,無須為生存艱難爭取什麼。而他生在皇家,看到權勢泯滅的何止骨肉親情,他縱以太子之名繼位,仍經曆過一番腥風血雨。
她並未被龍拓的挑釁激怒,平心靜氣地拉開弓,她的箭術應是秦誠親自所授,雖為女子,動作卻不柔弱,透露出果斷狠絕,絲毫不顯拖遝,而龍拓急功近利,其實頹勢早現。
清風蕭瑟處,他孜然而立,與她四目相視,她臉上頓時沒了對龍拓的親近,轉而變成一種天然的疏離和恰好好處的冷淡。他大致摸清了她的性子,對她真誠相待的人,她不惜傾其所有也要維護,讓她寒了心的人,她連瞧也懶得瞧上一眼,打心底裏透露出一股冷漠來,和她好好相處不是件難事,卻也是這世上最不易的事,因她心中容不得算計。
無怪李軒連等她清醒的勇氣都無,早早率大軍出征,以打仗逃避。若換成是他,隻怕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父皇有十幾個子女,現如今隻剩他們三個,她帶給他很多驚喜,他甚至能在她身上看到幾絲父皇的影子。
想起李軒初到秦州,與她遊山玩水,混跡於市井之間,怕早已見識過她的箭術,他忽然對李軒生出幾分莫名的嫉妒。
其實他該恨她的,他的母後因堇夫人而受到父皇的冷落,父皇更是認定是母後下毒手害堇夫人難產而終,他親眼目睹父皇暴怒棄母後而去的一幕,母後鬱鬱而終後他延續了這種仇恨。
除此之外,還有父皇對他的不公。在一眾皇子和公主裏,秦曦是注定被保護的那個,而他是被選擇犧牲的那個。父皇心中的天平太過偏向她,他差點連費盡心思保住的皇位也要拱手相讓。
他忘不了禦書房內父皇對他的屢屢斥責,動輒當著朝臣的麵駁回他的主張,令他難堪;他被迫出走在各國之間遊曆的那幾年,她尚且在秦誠的懷裏奶聲奶氣地撒嬌,秦誠終身不娶膝下無子,真正對其視如己出。他有時羨慕她,他的親生父親待他這樣涼薄,她的養父卻對她掏心掏肺,恨不能給她天底下最好的東西。
若不是他韜光養晦,快父皇一步控製住了京城的局麵,今時今日很難想象大齊的江山會落在誰手中。也許上天可憐他,父皇的一場病來勢洶洶,他慶幸自己把握住了這個時機。
父皇彌留之際已說不出話,但他在他的眼神中讀出了懇求的意味,服侍父皇的王公公取來了父皇的親筆遺詔,父皇要他承諾此生守護秦曦周全方能繼承大位,他吐出一個“好”字,心已涼透一片,他的母親輸給了她的母親,他又輸給了她,終究她才是父皇最看重的孩子。
所以就是李軒不開口求他,他也不會殺了秦曦。君無戲言,他承諾父皇的事,一定會做到。他要父皇在天之靈看到大齊在他的統治下蒸蒸日上,他倚靠的是實力,而非天命。
他有時在想,如果他們的母親不曾嫁給同一個男子,如果父皇對他多些了解和關懷,如果當初前往秦州的人不是李軒而是他,那麼如今的結局一定會不一樣,他會依照父皇的遺訓封她為大齊獨一無二的公主,享受僅次於他的榮華,他會延續父皇的愛,給她這世上最好的東西。
無奈沒有如果,他謀劃好每一步棋,意在鏟除父皇多年來布局在秦州的勢力,一個不起眼的秦州在秦誠的統治下獨立於諸國之間,沒有立場卻日益繁華壯大,成為他心中拔不去的一根刺,隻有她失去最後的依靠,才不會威脅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