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來便好。這兒始終是她的家。”祁傲收回手,冷了臉側身讓開,放李軒一行人進城,他藏在寬大袖口下的雙手緊握成拳,整個人像被釘在了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此去經年,他能為秦曦做的,大約隻剩下守護好秦州這一件事了。
三個月後。秦州桃花山。李軒在這一大片桃林裏修蓋了兩間草屋,草屋幹淨雅致,頗有趣味。回秦州後,他將秦曦的桃花塚建在了林中深處,自己則在這兒一直住下來,天上地下,再無任何人來打攪他們的生活。
數日前,他列了張清單交給白逸,由白逸代為處理他在大齊的財產,除了留給軒王府上所有人豐厚的安置費用,餘下的錢連帶跟隨他多年可以重用的人才的資料,他毫無保留交給龍瀟,也算是對大齊朝廷有一個交代。本是連同白逸一並遣散,由他自行決定去處,奈何白逸固執,與一起來秦州的另外幾人替他守在了李宅。
夏末秋初,正是蜜桃成熟的時候。漫山的桃樹結出累累果實,他摘過幾個嚐鮮,清甜多汁,口感甚好。秦曦最是嘴饞,他又摘滿了一小竹筐放在她的墓塚旁。這一日山風清爽,拂去了浮躁的熱意,彼時他自桃林深處走回來,正提了筆在屋內作畫,畫到一半時,突然迎麵襲來三支閃著寒光的飛鏢。
白逸敏捷,率先從暗處衝出來,拔劍擋下,三支梅花鏢不偏不倚齊齊釘在劍身上,他眼尾掃去,鏢上淬了劇毒,他不禁上前一步護在李軒身前,神色肅殺冰冷,牙關裏擠出二字:“卑鄙。”
獨孤昊笑得沒心沒肺,出言諷刺:“論卑鄙我獨孤昊恐不及你這個偽君子。”若非秦曦用命換得李軒的生,他恨不得親手殺了李軒:“她為了你一再退讓,可你連她的命都留不住,還有何顏麵苟活於世?”
這話說的很是刺耳,任白逸都聽不下去,忍不住怒道:“獨孤公子請自重,王妃的死我家主子也很痛心,休要再出言侮辱,否則別怪在下不客氣。”
白逸溫和寡言,若不是獨孤昊激憤之下說話實在難聽,折辱了李軒,他不會這麼激動。他警惕的目光牢牢盯住獨孤昊,王爺和王妃二人的感情本就不足為外人所道,王爺失去摯愛的痛苦嘴上雖不說,他一個家臣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他家王爺不是一個會把情緒流露表麵的人。先前王爺在戰場受了傷,又因為王妃不肯原諒他,在雨裏站了幾日,連日路途顛簸,思念成疾,身體已然大不如從前。王妃一死,王爺的氣魄隻剩了最後一魄,獨孤昊偏來刺激王爺,安得是何居心。
“我倒要看一看,你如何不客氣——”
“你!”白逸變了臉,欲要拔劍。
“退下。”李軒氣定神閑擱下筆,屋內獨孤昊兩眼猩紅怒視著他,他未放在心上,隻邊走邊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不妨過來喝一杯茶。”
院外涼棚下置了一張茶桌,李軒和獨孤昊相對而坐,白逸抱劍站在幾丈開外,謹慎地注視著兩人,一旦有不對勁,他便立即衝上去砍了獨孤昊。
李軒從容地盛好兩杯熱茶,將其中一杯放在獨孤昊麵前,惠風和了蜜桃的清香飄散在空氣裏,與淺淡的茶香奇妙地融合在一處,他端起另一杯喝了兩口,指尖感受著微熱的溫度,心如止水。反觀獨孤昊麵前那一杯,始終沒動過。
“你能來這裏找我,便是已經放下了她的死,今日待你從這一處桃林離開,你還是獨孤昊,於我卻不同。如你所言,我這一副凡人軀殼是她的命換得,若非如此,我已隨她而去。”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此生我不會再踏出這片桃林,你若要報仇,我隨時恭候。”
人生在世最痛苦莫過於如一具行屍走肉那般活著,他的肉身還在,心卻困在這殘破的軀殼裏枯死衰敗。她生前最後一個願望是回到這裏,她在這裏,他便哪裏都不去。
“我不止一次想殺了你,我隻後悔沒早殺了你。”人死如燈滅,她死了,餘下的一切失了意義,即便殺盡天下人,也換不回一個她。怒氣褪去,變成了深沉的無力,與她鬥嘴作對的日子,好似就在昨日。
獨孤昊站起來,整個人看上去很是頹廢,眼中含了一抹譏諷:“我是不能把你怎麼樣,記住你的承諾,若你違背誓言離開桃林一步,窮盡天涯海角,我都會將你的屍體帶回給她陪葬。你既然口口聲聲說真心愛她,與她死在一處應當很歡喜。”
至於那個親手害死她的人,他有一萬種方法讓他痛苦地活著。懲罰一個人,殺死他是下策,讓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上策。
獨孤昊已走遠,李軒一人維持方才的姿勢坐著,茶早已涼了,他將最後一口茶喝盡。天色漸暗下去,平地驟然起風,吹亂了屋子裏桌案上的一疊畫紙,每一張散落在桌子周圍的地上,紙上畫的全是同一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