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四下看著,躡手躡腳地走到了煙霞樓,去見顏如玉。
“稟娘娘,皇後那沒有什麼動靜,總是喜歡癡癡地坐在那,也沒有表情。”瑜蓉說道。
顏如玉手裏撫摸著花,說:“知道了,你退下吧。”
瑜蓉正要離去,又被顏如玉叫住,“你教她繡個簡單的香囊,有用。”
“是,娘娘。”瑜蓉點點頭。
素寧放了手裏的女紅,看著被針紮了幾次,滿是血的手指肚發呆。
“娘娘,您手上怎這麼多傷口,奴婢給您擦擦去。”珠璣看見了,便跑出去端了一碗水來,用手帕蘸著水,在素寧的手上點著。奇怪的是,指肚上隻有血,針眼都看不見。
“珠璣,你走吧,本宮的‘死期’應該不遠了。”素寧收起了自己的手,淡淡說道。
珠璣大驚,小聲說道:“娘娘,您說什麼傻話,什麼死?”
素寧微笑,說:“珠璣,天熱了,我們去采紫蘇葉做紫蘇湯吧。”
“娘娘,您想喝,奴婢派人給您摘去。”珠璣說。
“不,就要親自去摘。”素寧堅定地說。
珠璣看了看外麵,說:“娘娘,外頭日頭大著呢,還是奴婢自己去吧。”
素寧搖搖頭,便起身,徑自出去了,珠璣隻好小跑著跟上。
樂易準備來素寧宮裏用膳,卻發現人不在,便問:“皇後呢?”
“回皇上,娘娘去摘紫蘇了。”華琴回答道。
樂易點點頭,轉身去了禦花園,也不知禦花園內今年有沒有紫蘇。
果真,看到一抹淡色的身影在禦花園中悠閑地逛著,珠璣跟在她身後拿著一籃子,素寧看到了對眼的紫蘇,便彎腰采了去。
“不用跟著了。”樂易對李英擺手,便上前去,也不隱藏。
素寧聽見了來人的腳步聲,繼續采著紫蘇。
紫裘蘇合染,精靈落人間。
樂易就如許癡癡地凝目看著素寧,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在朝歌殿等我,不許跟來。”素寧對樂易淡笑著說,樂易微頷首,目送佳人離去。
素寧小跑了好久,才入了禦膳房,禦膳房裏的人大驚,沒有來得及接駕,均跪下。
素寧彎著腰,扶著膝蓋喘氣了一會兒,說道:“不必了,你們都做自己的事情去,本宮隻不過來熬個紫蘇湯。”
“娘娘,奴婢來幫你。”珠璣提著籃子,有些沒力氣,但她身子畢竟硬朗,隻是緋紅染了雙頰罷了,並未大喘氣。
珠璣挽起袖子,將紫蘇放入鐵盆裏,用手仔細地將每片葉子洗淨,素寧在一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的繭因為近半年沒有練過鞭子,已經消了不少,素寧感覺,自己若是幫忙,反倒是幫倒忙(說白了,就是她懶)。
等珠璣洗淨了紫蘇,素寧便將紫蘇葉接來。
“娘娘,您還是回宮吧,這樣的粗活,還是奴婢來做吧。”珠璣說道。
素寧搖了搖頭,說:“不必,本宮想親自來。”
珠璣猶豫了一會兒,拗不過她,隻好撒手,教她道:“娘娘,這紫蘇不能煮太久,不然就失去了鮮味。”素寧點點頭,看著鍋中的熱水,琢磨著何時才放紫蘇進去。
樂易命一個小太監去看看,小太監如實稟報了素寧的情況,樂易抿唇輕笑,在朝歌殿候著。李英想為他拿了幾個折子來看,樂易卻說,玩時便玩,為何要看折子?還是罷了。
珠璣端著紫蘇湯跟在素寧後頭,此時正是炎炎夏日,紫蘇湯就算浸了冬日存的雪,過了一會也就熱了,得趁涼喝。
樂易坐在她的殿裏,手支著自己的頭,閉目養神,素寧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珠璣將湯小心放在桌上,素寧看見樂易唇邊的一抹笑意,自己也跟著咧嘴笑起來了,樂易忽然睜眼,素寧忽然覺得,他的眼睛就好像夜裏天上的星星,澄澈明亮。
“做好了?真是苦等。”樂易笑著,拿起勺子嚐了一口。素寧歪著頭看他的表情,等待著他的評價,好像十分在意。
樂易嚐了一口,眼睛鎖在素寧身上,淺笑著,又喝了一口,也沒有多說什麼,素寧也暗自高興,第一次做也做的不賴啊。
等樂易拿著玉碗,喝下最後一口後,素寧便滿意地笑了,樂易看她一雙金眸彎彎如月牙般好看,也不自覺地輕笑。
“嗯,不錯。”樂易笑著放下了碗和勺子,素寧也伸手用手帕幫他擦唇,可是撫到他的唇時,她竟有那麼一絲心動,樂易臉上染了淡淡的霞,他伸手慢慢地去抓她的手,可是素寧卻立即縮了回去,別過身子不去看他。
“對不起。”素寧的聲音細小如蚊,幾乎聽不見,可是在此,樂易已經摒住了呼吸,手仍僵在空中,他的眼好似一灘死水,沒有波瀾。
二人沉寂了很久,也不知該說什麼,素寧坐著,將手絹攥在手裏,又抽出,又攥起。
“無妨,那朕便去閑雲閣吧。”樂易扯出一抹苦笑,便起身。
那句“恭送皇上”還是卡在了喉嚨裏,素寧靜靜地看著他,一步步走遠。
一步步走遠,就如她與敏王爺,一步步漸行漸遠。
“娘娘,您有什麼心事,可否說給奴婢聽聽?”瑜蓉見素寧心不在焉的,刺繡時總是刺到了手,血都已經順著手指流下,沾到了衣衫擺上,她的眼裏仍是一灘死水,一點生氣也沒有。
素寧也沒有說話,隻是怔怔地看著手裏繡的花,任憑針刺破她的手指肚。
“娘娘,娘娘?”瑜蓉又叫了叫,她才抬起頭,一臉茫然。
素寧神情恍惚,好像是在對自己,也好像在對瑜蓉說:“本宮近來讓一個最好的朋友傷心了,本宮想讓他開心起來,該怎麼做?”
瑜蓉淡笑,“是皇上吧?”素寧仍沒有回答她,好似沒有聽到。
瑜蓉拍拍素寧的肩膀,說道:“娘娘,您就做個香囊,裏麵裝上他最喜歡的香,他一定會高興的。”
素寧的眼睛複了些神采,她點點頭,說:“瑜蓉姑姑,主意不錯,教我如何做吧。”
素寧花了幾天的時間,做了個小香囊,上麵繡著天竺花,她記起,樂易身上總是帶著淡淡的天竺花香,令人安神。
樂易有時在夜裏,站在禦花園中的百華亭,仰頭看著月亮,他見證了這幾天月亮的不同形態,卻唯獨沒有看見他最喜歡的女子。想來,素寧已經幾日沒有出朝歌殿了,他有時隻是遠遠地看著她坐在殿裏,認真地盯著自己手中的東西,他遠遠地能看見她,便已經心滿意足,而且他已經娶了她為妻,讓她不再抗拒自己,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可是,時間隻能讓人淡忘,不能治愈。
“皇上,夜深了,回宮歇著吧。”李英說道。樂易沒有回答,隻是怔怔地凝目望著天上柔和白淨的月,沒有說話。
“娘娘,夜深了,快歇著吧。”麗音為顏如玉披了一件薄外套,顏如玉臨欄而立,抬頭,也能看見與樂易所見一樣的月。
顏如玉喃喃著:“皇上除了新婚當夜,就來過本宮這裏一次啊。”麗音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站在她身後,守著她,與其說是守著,不如說是顏風命麗音來監視她,不要讓她出什麼差錯。
天微微亮了,是素白的。素寧記得昨夜自己是靠在桌邊睡著了,醒來時卻是躺在床上,還換了身衣服,眼前還是樂易那張近在咫尺的俊美的臉。
“啊——!”素寧不禁失聲叫著,坐了起來。
樂易微微蹙著眉頭,問道:“你大叫做什麼?”
素寧沉聲認真道:“半夜裏你到我殿裏來,還給我換了身衣服,搬到床上,你想做什麼?”
樂易哭笑不得,證明自己的清白,“我真的什麼也沒有做,你的衣服,是我命宮女給你換的,而且我也沒有偷看她給你換衣服。”
華琴噗哧一笑,插嘴道:“娘娘,您的衣服真的是奴婢換的。”
素寧心裏的石頭落了地,點點頭,冷靜了下來,又倒下,問:“你怎麼會在這?”她心裏仍有點忐忑,她繡的那個香囊,他應該是看見了。
“夜裏睡不著,出來走走,見你殿裏的燈還未熄,就進來看看而已。”樂易話裏透著耿直,素寧也就相信了。
她滾了一圈,到了床的靠裏處,拍拍自己身邊,問:“要不要歇會兒?天才剛剛亮,離上朝還有許久呢。”樂易微笑,點了點頭,和衣就那樣躺在素寧身邊。
他閉目,沒過多久,素寧便已經睡著了,他來不及告訴她,她的阿妹已經找到了,還在琰國。可是……樂易滿心狐疑,看著素寧繡的香囊袋,他又質問不出來了,他終究是心太軟。
他睜眼側身看了看素寧的睡顏,輕歎了一口氣,便躺下,閉目養神了。
素寧又做了同樣的夢,是誰在岸上吹簫,而她卻墮入無限的水底,身子卻動彈不得,而且也浮不上去。她倏地睜大眼,額頭上冒著冷汗,她忙伸手去抹了一把。樂易已經不在身邊,床榻有點點凹陷進去,那是他的痕跡。
“娘娘,皇上走時很小心,讓我們不要出聲,把您弄醒。”珠璣拿著她要穿的衣裳,說道。
素寧頷首,道:“好。今日,顏如玉可來了?”
“娘娘,顏妃今日來了,已然在外頭候著了。”珠璣答道。
“真是稀奇。”素寧淡淡道,起身換衣。
顏如玉見素寧出來,便起身行禮,“皇後娘娘。”
“免了,坐。”素寧說道,自己也坐了下來,“找本宮何事?”
顏如玉擺手,所有宮女便退了出去,顏如玉起身,走到素寧身旁,悄聲道:“永遠不要與皇上同桌用膳。”說罷,沒等素寧反應過來,顏如玉已經轉身,抬履離開了朝歌殿。
素寧抬眸,眼裏透著寒意。
瑜蓉姑姑來了,素寧也照常繡著花兒,一邊琢磨著香囊上繡什麼字才好。她臉上的笑意一天天遞減,幾乎是麵如死灰。她有時候去學做菜,每個過程都必須要經過她或珠璣的手,連試毒也都是她親自來,可是樂易的臉色仍是一天天變差。
她知道,顏風想要害了皇上,可是,她也想離開這偌大的皇宮,但不想他死。
可是有時候,總是因為一時的仁心,而壞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