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稽的調侃,讓嬴稷頗覺好笑,他無奈搖頭,“寡人不過順嘴一提,先生聰慧,自然該知道如何去做。”
“寡人今日入別館,還有一件要事。”他頓了頓,終是從懷中掏出一個竹木,遞給王稽,“魏家姐妹大婚之日,丞相邀你前去觀禮,這是丞相托寡人轉交給先生的請帖。”
那竹片抒寫的請帖,小巧而精致,一眼望去,字跡娟秀,似為女子所刻寫。王稽稍一閉眼,便似看到刻這竹簡之人的模樣,溫婉淺笑,幸福安樂。
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以致於王稽並不肯伸手去接,她背過身,神色平靜,語氣卻帶著莫名的蒼涼,“我已將心上之人拱手相讓,丞相為何還對我苦苦相逼?”她放不下,隻能將那個人藏在心底,小心掩藏著對他的情意。
不敢想,不敢觸碰,不敢提及。
她已這般努力,魏冉又何苦非要在她曾鮮血淋漓的創口上再撒上一把鹽呢?
“先生現在知道了?”嬴稷低笑著,神情中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憤恨,“丞相一直如此,小人得誌,得意而忘形,自把持大權以來,他痛恨的人,便要趕盡殺絕。先生曾對白起有意,他自然要讓先生親眼見到他的愛女與愛將大婚,絕了先生的心思。”
王稽不禁苦笑,看了一眼一身男裝打扮的自己,“王稽這副模樣,還會威脅到他麼?”
“為何不會?娶妻乃倫理,好男風者在七國之間也比比皆是,並不足為奇。”
王稽撇撇嘴,並不打算與嬴稷討論這男男之戀,從嬴稷手中接過竹片,王稽隨手把玩著,許久,方才訥訥回應,“能不去麼?”
自然知道是不能的。魏冉的女兒大婚,連宣太後與嬴稷都被請去觀禮,她小小謁者,收到這請帖已是給了她天大的麵子,她又怎能不去?不想在秦國混了不成?
“先生素來雷厲風行,沒想到也有這般小女兒情態之時,倒別有一番景致。”嬴稷出聲調侃,笑畢,終歸於鄭重,“寡人亦希望先生能去,見了這婚禮,從此斷了對白起之念,真正的橋歸橋,路歸路。”說話間,他走到席上,徑自坐下。
“先生這般為寡人謀,寡人定不會虧待了先生,適當時機,寡人自會將先生的女子身份公之於眾,為先生另覓佳婿。”
王稽隻是笑,未在多言。
其實不必,從與白起說清楚的那一日起,王稽便已做好孑然一身的打算。她與白起,雖未行過大婚之禮,可在王稽心中,她已是白起之妻。
“王上要對王稽說的,可都說完了?”不願再提白起大婚一事,王稽已轉移了話題。就算沒有了白起,她的人生仍是要過下去的,就像過往的許多年一樣。
看出王稽的逃避,嬴稷也不願勉為其難,他接話道,“方才先生說,心中有困惑,要問寡人,先生可以問了。”
“王後之死,王上可曾有疑慮,也許王後是被人所害?過去後宮紛爭不斷,王上可知,王後曾屢屢遭人構陷,幾乎多次命喪他人之手?以王後的心計,若無有心人攛掇,又怎麼可能知曉楚王動向,還放楚王歸國,王上對此當真沒有懷疑?”
“王後尚在人世時,王上明知王稽在懷疑,明知王稽想入後宮一探究竟,卻偏偏拒絕了王稽之請,王上是要包庇他人,還是想借他人之手除掉王後……”
王稽問的並不客氣,一字一句,鞭辟入裏。
說至後來,嬴稷的臉色已是青紅一片,終於,他猛拍長案,站起身來,眼中是燃燒的怒火,“王稽,你放肆!”
自成為嬴稷的謀士以來,他從來都以“先生”喚她,以表敬重,今日這般直呼其名,可見其心中已是怒不可遏。
王稽坦然地迎上了嬴稷的怒火,“的確放肆,可王稽既然為王上謀士,便該與王上坦誠相見,不是麼?王稽希望可以為所謀之人出自真心,而不隻是因為要救白起。若王上所為不值得王稽付出,王稽也會坦然以告,絕不欺瞞。”
這個後宮,這個朝堂,太多的勾心鬥角,太多的虛與委蛇,嬴稷身處最高處,便是站在漩渦的中心,對他而言,“不欺瞞”已是最難能可貴之事。
他忽然笑了起來,又坐回席上,所有怒火盡是熄滅,他搖頭歎道,“果真是寡人認識的,錚錚鐵骨、不卑不亢的王稽!當日,便是在離宮中,聽到了先生與母後的對話,見到先生為了當年一諾而不在乎母後的威逼利誘,沒想到,先生這份傲氣,今日會用到寡人身上,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