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稽以“風寒”為由,又同嬴稷告了假。
自從得知嬴稷當真是對自己有意後,王稽便覺得渾身不自在,不知該如何麵對他。葉陽與她姐妹情深,她卻惹得嬴稷對自己動了心思,雖然與她無關,可是王稽每每念及,總是心存愧疚。她需找個時機,盡早將此事說清楚才是,她與嬴稷,實不該存有如此匪夷所思的關係。
王稽雖未入鹹陽宮,這卻並不妨礙宮中的消息源源不斷地傳入她的耳中。
梁就拚盡全力,僅籌集糧草五萬石,於前線的秦軍而言,無異於杯水車薪。宣太後連同嬴稷與眾臣商量後,終決定讓秦軍從桓地撤出,嬴稷同時采納了王稽的建議,他遣人前往魏國,言明秦國念及兩國盟好而退地的誠意。
是以,當冬雪來臨之時,白起一行已踏上了回程之路。嬴悝早已不堪軍營辛苦,在戰事結束後,便快馬加鞭,先行回了鹹陽。
嬴悝一回來,王稽的麻煩便也接踵而至。
“寡人近來聞聽一詞,思考多日,不知其意,還請先生教我。”此時此刻,嬴稷坐在王稽的屋中,屋中爐火旺盛,本是暖和,可嬴稷注視的目光卻讓王稽陣陣發冷。
自入冬以來,王稽雖一直告假,嬴稷卻還是慣常來此走動的。便是昨日嬴稷從王稽的宅子離去時,也並無異樣,何以眼下卻是這副冷冰冰的神態。
王稽心中存了疑惑,說起話來便格外小心,“王稽不敢言教,王上但說便是,王稽可與王上探討一番。”
嬴稷眯著眼,臉上忽然劃過一陣冷笑,他搖晃著銅爵的秦酒,脫口而出,“欲擒故縱,敢問先生此句何意?”
王稽怔了怔,她與嬴稷謀事多事,能分辨出他此話必有深意。然她仔細想了想,卻無這一詞的印象,便直視嬴稷,老實回應,“逼則反兵,走則漸勢。緊隨勿迫,累其氣力,消其鬥誌,散而後擒,兵不血刃,此乃兵書所言欲擒故縱之意。王稽愚鈍,敢問王上為何有此一問?”
嬴稷不答,隻探出身子,眼中氣勢迫人,“敢問先生,對寡人欲擒故縱,又是何意?”
一言既出,一語驚醒!
王稽“蹭”地站起身,慌忙走到屋子正中,拱手回道,“王稽失言,懇請王上恕罪。”
她自然是記得這句話的,這是她剛從穀中回來時對連錦說過的話。她要連錦佯裝對嬴稷無心,暗中通過楚曲楚辭引起嬴稷注意,通過長久相處與嬴稷培養感情,進而虜獲嬴稷的心。
這話顯然被旁人聽了去,如今又傳到了嬴稷耳中,他震怒原也是應當的,畢竟是自己設計他在先。雖不知是何人所言,王稽請罪總歸是免不了的。
嬴稷似乎出奇的憤怒,他站起身,踱步到王稽麵前,麵若寒冰,“寡人這般信任你,你便這般回饋於寡人?”
王稽是見過嬴稷發火的,可他的怒火從未指向過她,如今眼見他這般,王稽的心也幾乎提到了嗓子。她早已見識過田地的怒火,她深知君王的雷霆之怒,她是得罪不起的。
“王上息怒。葉陽故去,連夫人一直悉心照料念兒,且她對王上一片赤誠,王稽見了實在心中不忍,這才出此下策,此事乃王稽一人所為,與連夫人毫無幹係。王稽隻為成全,絕無他意,更不會傷及王上分毫,還請王上恕罪!”
王稽做小伏低,嬴稷卻怒火更盛,他一步步逼近,王稽隻能隨著他的腳步一步步後退,直到退到門上,倚住房門,再退無可退。
“好一個‘成全’?”他冷笑著,順間咬緊牙關,再說出話也是從牙縫中蹦出來的,“你明知寡人對你的心思,卻把連夫人推到寡人麵前,你將寡人的一片真心置於何地?又或者,是你對寡人,也是欲擒故縱?”他一拳揮出,重重地砸在王稽耳邊的房門上,帶起的風吹得王稽耳邊陣陣發涼。
王稽的心瑟縮著。
她明明早就看淡了生死,也就無所謂是否懼怕嬴稷,可她的心仍然因嬴稷的怒火而有所反應,她這才意識到,田地帶給她的傷害與恐懼是深入骨髓的,外界稍有觸及,她的心便不再受控製。
輕呼一口氣,平複著紊亂的心跳,再看向嬴稷時,王稽已是一片坦然,“王稽對王上無意,讓王上對連夫人動心也是因不忍辜負王上好意,懇請我王明察。”
嬴稷似乎聽進去了,因為他忽然歪著頭,仔細地審視著王稽,半晌無言。
許久之後,他終於退後一步,退到王稽已覺安全的距離,這才歎了口,說道,“你終究還是怕寡人的。是不是不管寡人如何做,你與寡人始終都是君臣,你都不會對寡人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