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二十年暖不化的冰(1 / 3)

大淵皇宮裏正在準備淩堯帝的後事。

整套的孝衣已經發到了每個宮女內侍的手裏,靈幡,紙花,紙錢之類正在趕製。宮人們已經 在往一些冷清房間的家具上蒙白布了。帝王離世,山河同悲,宮裏每一處都必須全是白色,要是有遺漏,負責這一片的人是要挨板子的。

皇上已經是徹底沒生機了,昨夜三更時她醒過一次,可是她的眼睛失明了,她醒來時眼神茫然地打量四周,向扶著她,給她喂水的宮女問道,“天這麼黑,你怎麼不點燈呢?”

宮女驚愕得幾乎失手摔了茶盞。因為當時隆華殿裏燈火通明,大臣、太醫、宮人,還有允炆,把那麼廣大的隆華殿都擠滿了。可皇上看不見燈也看不見人。這個從前目光犀利,連人心都能看透的女皇,如今什麼也看不見了。

她喝了兩口水,又低聲說了句什麼,就再次陷入了昏迷,隻有扶著她的宮女鶯兒聽到了那聲呼喚,“賀雲陽……”

五更時分,一個太醫上前為她診脈,脈搏幾乎已探不到了,隻是鼻端還有一絲微弱斷續的氣息,而她的身體已經完全成了一塊寒冰,連心脈都已凍結。

太醫搖了搖頭,看了看允炆陰雲密布的臉,小心翼翼地道,“大概就在天亮了!”

允炆低了頭,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大臣們看出他是在極力忍淚,交換了下眼色達成共識,一起向允炆說道,“臣等在院子裏等著,殿下再陪陪皇上吧!”

允炆“嗯”了一聲,眾人剛要撤,隆華殿的門突然開了,一個人從門外大步走進,命令道,“你們都出去!”

沒人動,滿殿的人都瞠目結舌地望著這個擅自闖入,還發號施令的人,不明白齊朝皇帝在這時候突然闖來,意欲何為。

允炆昨天回來以後就聽了眾大臣轉述昀城之圍被解的全過程,和睿奉帝可能已經和皇上決裂的消息,倒不是這群大臣熱衷於議論八卦是非,而實在是此事重大。這些年齊朝和大淵和平共處 ,關係親密,這種兩國之間關係的維係也許隻因兩位國君感情篤好,現在二人決裂反目,很難說睿奉帝會不會撕毀盟約,提兵來攻。還是得早做打算和準備。

但大家都沒想到,這位昨天早晨羞憤而去的睿奉帝,竟會在此時突然而來,看他那冰封一般的臉色就知來者不善,莫不是想來想去氣不過,還要再來和女皇理論清算?

賀雲陽見沒人有離開的意思,他也不在意,徑直向床帳走來。允炆急了,跳起身喝了一聲,“不許碰我姑姑。”一掌向賀雲陽肩上拍去。

賀雲陽沉肩避開他這一掌,反手一指點向允炆的臂彎,腳步卻不停,左手已經拂上了床前帷帳。

允炆怒吼道,“我姑姑快要死了,你幹什麼!”他今天一直在姑姑床前守著,身邊沒有佩劍,但此時也顧不得了,合身撲過去,拚了命和賀雲陽纏鬥。

兩人拳來掌往地過了數招,允炆已經完全相信了姑姑告訴他的話:齊朝皇帝賀雲陽,就是教了你十幾年武功的師傅。

他二人的武功路數都是一樣,但賀雲陽深厚的真力,卻是允炆望塵莫及的。

又鬥了幾招,允炆忽然退開,俯身跪下,叫道,“師傅!”

賀雲陽停了手,微微一怔,冷笑道,“你小子倒也聰明。”

“姑姑先前就告訴我了。前日叛軍圍城,姑姑讓我去齊朝求援,她就告訴我,您就是這麼多年來一直悉心教導我的師傅。”

“嗬,”賀雲陽笑了一聲。床前帷帳已掀開了一半,他看著那個一動不動,不知生死的女人,咬牙恨著,心裏疼著,開口緩緩問道,“你姑姑還活著嗎?”

允炆向前挪了一步,抓住他的袖子懇求道,“師傅,姑姑她已經不行了。我不知道您和姑姑之間到底是怎麼樣的,但如果是姑姑做錯了事,對不起您,請您不要為難姑姑,您就讓她安生地去吧!您心裏有氣就對我發,徒弟任您打罵,就是您想殺了我都可以,隻求您千萬別為難姑姑。”

賀雲陽臉上的寒意褪了一些,喝道,“你起來!你想什麼呢,難道我賀雲陽是如此不堪之人,會和一個命在旦夕的女人為難。我是來救她的。”

他揚了揚手裏的一個錦盒,“我帶了能救她的藥來,你若還想讓你姑姑活著,就帶著那些人都出去,若不信我,我立刻就走,你等到早晨給你姑姑出殯吧!”

允炆沉吟了一下,點頭道,“師傅,我信你!”

說完這句,他再不多言,轉身向殿門走去,沉聲命令,“都出來,一個人不許留!”

最後一個人退出時帶上了殿門。隆華殿裏就隻有他和她了。賀雲陽上前一步,靠在了床頭,把天景拉起來攬在了懷裏。這是他重複過多少次的動作,但今天,是最後一次了。

天景的身體似已完全凍結成冰,冰冷僵硬。連胸口都是冰冷的,氣息已微弱得像幻覺。就像一具被冰凍了好幾天的屍體。

賀雲陽取出回天丹,小心地掰開,分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捏開她的下頷,放一小塊在她口中,再灌下一口茶。

一柱香的工夫,他已把整顆回天丹都送入了她腹中。然後他抱緊她,抱住她的雙手,把真力渡入她休內,助藥性化開。

天景的身體真冷啊,他也止不住地發抖。忽然就想起有一天她說過的話。

“賀雲陽,想想你這一輩子也太虧了。別的男人都是溫香軟玉抱滿懷,你就抱著我這塊冰,又冷又硬的,有什麼意思?”

他是怎麼回答的呢?

“有意思啊!這就像是一個挑戰,如果能把你這塊冰暖化了,那我的本事可就大了。天景,我就不信暖不化你這決冰。”

想起那些往事,就觸動了心上那些被她撕開的傷,賀雲陽痛得顫栗,下意識把她抱得更緊。就算再冷,起碼此刻,這個女人他懷裏,最後一次在他懷裏!

賀雲陽閉上眼睛,終於落淚。他的淚流在天景的臉頰上,就像她也在流淚。她流著他的淚!賀雲陽在為他的失敗流淚,他用了二十年溫暖這個怕冷的女人,恨不得把自己的體溫全部給她,卻終於暖不化她。他暖了她二十年,卻原來隻是一個似是而非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