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來不及,改天吧。”林楚紅笑著推脫。她知道,一旦留下來,馮嫂肯定跟她訴苦,講自己在夫家受的委屈或者是以前那個丟下她的負心男人。這些故事,林楚紅從小便聽街坊們念叨過。初聽之下,大家都覺得馮嫂可憐,於是也便時常去跟她說說話,聽她訴訴苦。或者更有些幸災樂禍的,隻為了聽她的悲慘身世,通過揭別人的傷疤來獲得心裏平衡。但馮嫂有了聽眾後,便不厭其煩地重複她的身世。一直重複到所有人都聽得厭煩,甚至對她惡語相向。多年前,大家在背後議論馮嫂的時候,會說:“馮嫂的命真苦。先是以前的男人不要她,現在這個對她又不好,她還要侍候一個癱在床上,脾氣暴躁的婆婆。真是難為她了。”
“好好的一個姑娘家,嫁給這麼個粗人。誰都會怨的啊。”
“馮家的婆婆脾氣出了名的壞,馮家以前的童養媳,就是被婆婆生生給逼走的。現在她家婆婆雖然癱瘓,但脾氣比以前更大了。”
“也不見馮嫂生個一男半女。這樣還好過點。”
但這幾年,這樣的話已經聽不到了。大家提起馮嫂的時候,總會冷笑一聲,搖搖頭,不再說什麼。
“你是怕我嘮叨你吧,”馮嫂笑道:“我給你講,你不要嫌我多話。富家少爺多是靠不住的。梁祿那個孩子我見過,是人品極好,但懦弱,聽話,不適合你。你還是不要整天跟他混在一起的好。改天,我給你介紹個男孩子認識。”
“我知道,馮嫂。人家是富家少爺,我哪敢高攀。”林楚紅笑道:“不過就是應酬。我還是要去的。”
“你自己心裏明白就好。不管有多少人捧你,你也不可能跟富貴人家的小姐一樣,順利嫁進梁家。梁祿那樣的男孩子,也更別提能護著你了。”馮嫂說道。
“我知道。”林楚紅跟馮嫂囉嗦了幾句,才脫身,趕緊小跑幾步,鑽進市集裏,沿著大街走向梁祿的店鋪。
“想來街坊們的判斷是正確的。馮嫂就是有點不對勁。”林楚紅好笑地摸了摸腦袋。
此時,街上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吆喝聲:“讓開,快讓開!”
隨著這聲叫喊,林楚紅看到前方的人群驚慌失措地躲開,一匹棗紅色駿馬嘶鳴奔騰而來。林楚紅一驚,忙躲到路邊,馬從身邊擦過去,勁風撩起她的發梢。而此時,馬上的人猛拉韁繩,想要製止住駿馬。但是,前方,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撿拾她的發帶。
街上的行人發出驚呼。林楚紅閉上眼睛。但不多會兒,駿馬長嘶一聲,好像停在原地。林楚紅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駿馬已經被馬上的騎士製止住,馬前的小女孩也不見了。
仔細去看的時候,發現馬旁邊站著一個俊秀的少年,洋人打扮。他的手上,正抱著那個小女孩。
“小姐,以後請不要在市集騎馬。”少年對馬上的騎士冷冷地說道,語氣居然有點生硬,好像說話有點吃力似的。
“我也沒想在這裏騎馬,隻是這馬突然受驚,一路從跑馬場奔過來。”馬上的騎士淡淡地解釋,翻身下馬,摘掉有點歪的帽子。
卷曲的長發披散下來,林楚紅詫異地發覺,她居然是個很美的姑娘。
“這不是陳家四小姐,”路邊驚魂甫定的人悄悄議論:“今年剛留洋回來的。”
林楚紅輕挑蛾眉,端詳著陳四小姐的裝扮。她燙著時下流行的長卷發,穿著紅色騎馬裝,容長臉,眉毛細長,瞳眸若浸潤著清泉的黑玉石,清亮奪人。但眼尾上調,給人一種盛氣淩人的感覺。
少年將受到驚嚇一直哭個不停的小女孩交回她母親手上,繼而瞥了一眼陳四小姐,眉梢眼角堆疊起絲絲輕視。
“喂,謝謝你。”陳思小姐對著轉身欲走的少年說道。
“小姐,你不會連道歉都要人家教吧。”少年撇了撇唇角,一指小女孩,說道。
少年語氣裏的嘲諷使圍觀的路人竊笑起來。陳四小姐從未受到過這樣的冷嘲熱諷,不禁咬緊下唇,狠狠地瞪回去,揚起馬鞭一指:“在這個城裏,還沒有人敢這樣跟我講話。有本事告訴我你的名字!”
“矢野流雲。”少年淡淡地回答,轉身走開。
陳四小姐怔住了:“你是……日本人?”
矢野流雲勾起唇角笑了笑,徑直走開。
陳四小姐被丟在原地,氣惱地跺腳。林楚紅好笑地走開,徑直走向碾脂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