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爺一路走向陳雲英的落英齋。這個季節,杏花快要凋謝,夏季將至。陳老爺一路閑庭信步,看著地上遍地的杏花瓣,心裏湧上薄薄的淒涼。
陳園裏杏樹最多,尤其落英齋,圍著書齋植滿杏樹,繞成清雅的天然藩籬,正好給書齋一個清靜的環境。看著這些杏花,陳老爺不禁惦念起早已故去的,那個喜歡杏花的女人。
陳雲英不是陳夫人親生,而是陳老爺最初喜歡的女人所生。那個女人名喚杏如,也曾是紅極一時的梨園名角。陳老爺年輕時極為風雅,喜歡戲曲,二人自然情投意合。無奈陳家家道敗落,陳敬霖的父親才不得以地讓當時除了會吟風弄月什麼都不懂的陳敬霖娶了有錢人家的女兒,以確保衣食無憂。於是,陳敬霖也便與杏如隻是暗中往來。
但杏如卻不同於一般混跡紅塵的女子。她忠貞善良,即使陳敬霖背棄盟約,另娶他人,杏如也無絲毫怨言。後來,陳敬霖跟杏如的事被陳夫人得知。所幸陳敬霖娶的夫人宅心仁厚,得知丈夫在外金屋藏嬌,居然也沒有怪罪,反而將杏如接進陳園。一年後,杏如生下陳雲英,而自己則因難產身亡。陳敬霖為此傷心欲絕。陳夫人卻將雲英好生撫養起來。這令陳敬霖萬分感激,此後也便與夫人恩愛和睦,規規矩矩過日子,再也沒有荒唐過。
如今,陳雲英已長大成人,並跟母親一樣漂亮聰慧。對於男孩子來講,陳雲英的確太柔美了些。他繼承了母親傾國傾城的樣貌,生了母親那樣顧盼倩兮的丹鳳眼。這令陳老爺一見到三兒子,便想起自己曾經深愛的女子,於是不自禁地對這個兒子偏愛些。大兒子和二兒子都隨陳夫人,陳青絮樣貌個性酷似自己,於是相較之下,陳老爺便偏愛陳雲英和陳青絮。
這樣想著,也便到了書齋門外。書齋內依然亮著燈光,陳雲英似乎沒有就寢。陳老爺敲了敲門,聽到裏麵傳來“請進”之後,才推門走了進去。
正坐在書桌旁整理書卷紙張的陳雲英抬頭,見是父親,便笑著迎上去:“爹,這麼晚了,有事麼?”
“沒事不能來看看你嗎?”陳老爺說道。
陳雲英笑了,隨即搬來藤椅,讓陳老爺坐下。
“最近也不見你影子。都在忙什麼?學校的事情,就那麼忙嗎?”陳老爺看著陳雲英,問道。
陳雲英其實剛從琳琅那裏回來,聽說了今天發生的事情,便去安慰她。本想回家跟父親商量讓陳青絮去學校代課的事,但現在得知陳青絮又闖禍,正猶豫著要不要去找父親。現在,他倒自己過來了。陳雲英是個直來直去的人,有事很少能藏得住,於是對陳老爺說道:“學校的事倒還可以,不是很忙。但我們最近成立了一個文學社,總是忙著校稿子,寫稿子,焦頭爛額的。”
“哦?文學社?”陳老爺笑著問道:“是什麼樣的文學社?”
陳雲英拿起桌上的一份報紙,遞給陳老爺,笑道:“您看看,這是我們文學社新出的報紙。”
陳老爺接過來,拿到眼前仔細看。報紙標題為“新時報”。報上登了幾則時事新聞,也刊登了幾篇新體詩。陳老爺是受了中國傳統教育的,加上詩詞曲賦造詣極高,因此對這些新體詩常不屑一顧。他認為新詩雖也講求韻律,卻沒有什麼工整的對仗,也沒多少美的意境,行文通俗,沒有多少可取之處。於是他又翻過報紙的另一麵,看到陳雲英寫的一則文章登在上麵,於是仔細去讀。這文章題為“少年遊”。
“舉目天下,民國江山,遍布瘡痍,山河破碎。上至文人墨客,下至販夫走卒,莫不該對民國之富強盡心盡力,以救我大好河山。我輩少年,炎黃子孫,當有龍族之精神,好學向上,為民國之未來點燃生之希望……”
陳老爺讀了半晌,微微皺眉。陳雲英洋洋灑灑寫了半頁,不僅批評了民國政府,更諷刺了軍閥割據,甚至將異邦帝國痛罵一通。陳老爺看得心中不快,於是對陳雲英說道:“這報紙,你們印出來後出去賣嗎?”
“免費發放,”陳雲英說道:“這個文學社是蘇州城的幾所學校的老師們聯合出資成立的,因此報紙的經費也是我們自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