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章(2 / 3)

顧罡韜用驚奇的目光望著他:“是啊,在這兒住久了,感慨自然會多。農民們祖祖輩輩守著他們的土屋小院,從幼年、少年、青年、壯年到老年,像崖畔的野草一茬茬地生,一茬茬地長,一茬茬地老,再一茬茬地死,不知不覺,地老天荒地變換呐!短短的二十多年,一股煙一樣地飄過去。插隊時曾經和我在麥場裏摔過跤的夥伴,似乎一夜之間就青絲變白發,禿頂的,駝背的,豁牙漏氣的,再看那不敢相認的臉,全都溝壑縱橫,就像那風雨剝蝕的崖麵。唉,不堪回首,腳下這塊土地不知重疊了我多少腳印。”他說著,環視著這熟悉的地方,在這裏他和黛微共同走過了一段艱辛的曆程,空氣中似乎還留著黛微特有的芬芳氣味,草叢上好像還留著黛微的體溫,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痛楚,眼角幻化出電閃雷鳴、驚濤奔湧的黃河……

步行了大概十幾分鍾,他們來到墓地,顧罡韜微閉雙眼,撫摸著黛微的墓碑,一股冷氣直滲入他的心底。他怕淚水流出來,緊閉雙眼不敢睜開。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甚至忘記了古浪的存在。這一時刻,他在為黛微的靈魂默默祈禱,他想讓自己的聲音劃破時空,傳入她的耳際。

古浪站在顧罡韜側後方,他垂著頭,深深地鞠了三個躬,然後緩緩走近顧罡韜,像理解自己的朋友一樣輕輕湊近他耳邊:“顧總,站在這兒聽我構思小說也許感受更深。”

“應該是,應該是吧!”顧罡韜心不在焉地應答。

“嗯,你能否提示一下,我那天講到哪兒了?”

“你講到《野人傳》作者的孩子了。”

“對。你想想看,這麼多年了,假如這個孩子……”

“別假如了。”顧罡韜一臉陰沉,拍拍他的肩膀說,“這會兒我隻想一個人靜一靜。”

古浪上前握住他的手使勁地搖著,仿佛要把他陰暗的胸腔打開,透進明媚的陽光。

“顧總,請允許我再最後假如一次,也許它會讓你從痛苦的泥潭中拔出。”

“拔出?開什麼玩笑!”顧罡韜用懷疑的眼光看了古浪一眼,“去吧,你不要亂攙和,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前頭的渠幫子上草厚,躺那兒養養神。”

古浪抑製住將要噴發的情緒,搖搖頭說:“好吧,我不打擾你了。”

顧罡韜望著他的背影遠去,轉身走到黛微的墓前。他先是怔怔地站了一會兒,然後麵對墓碑,盤腿坐下。這一刻,他的心給悲哀撕碎了,被痛苦折磨的麵部抽搐了一陣,露出一絲陰沉而溫柔的顏色。

“黛微,我又來看你了。”顧罡韜喃喃低語,靜默了很久,他才再次開口,“苦命的人啊,你知道今天是啥日子嗎?今天是咱倆分手的第二十五個年頭啊!我想你啊,黛微,說起來真怪,每年的這個時候,一連好多天心裏就開始犯潮,咋都睡不著覺。靜靜一想,我才明白過來,大概是你一個人太寂寞了,叫我來陪你說會兒話。”

說到這裏,他用手掌抹一抹眼淚,點起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大口,一股濃濃的煙霧貼著他的腦門飄走了。

“黛微呀,二十五年了,要不是老天爺太殘忍,把你從我的懷裏奪走,咱倆的兒子都該長成大小夥了,你說對吧?”他扔掉燃了一半的煙蒂,拽了一根幹草嚼在嘴裏,“我都想好了,再過上幾年,我要在這兒折騰點名堂,把這兒建成一個有水有花草的綠色家園,等浩楠、弦子退休了,也搬到這裏住,讓他們都來陪你。”

顧罡韜根本沒意識到,古浪早已站在他的身後,聽到這些話,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下來,四邊的景物都模糊起來。他擦了一把眼淚,望著顧罡韜寬大的背影,心裏喃喃道:“他是我的父親,天底下最好的父親。”

古浪擦幹了臉上的淚痕,輕咳了一聲。顧罡韜緩緩地轉過身來,清了清嗓子問:“你啥時候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