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晴嵐出神地望著窗戶紙上投下的墨色竹影,心中仿佛被搖曳的疏影晃得沒了著落之處,天色漸晚,桌上的河陽花燭捧著微弱的光暈,在屋子裏盡數撒上一層朦朧淚意。
“托人把哥哥接回來,”穆晴嵐淚痕漸幹道:“然後求得邵太醫前去為哥哥醫治。”
宮燈搖曳,疏影婆娑。晶兒的淚光閃著燭火的明亮:“小主,要不然,請個地方上的郎中前去醫治?”
小晉子有些為難,吞吞吐吐道:“這地方上的郎中,恐怕是不太靠譜,依奴才看,這,太醫院的太醫必定是醫術最好的了,除了邵太醫也不知道有誰能幫我們。”
遠處,似乎有列隊轎輦的聲音嫋嫋傳來,在幽涼的夜裏聽起來像落地的水滴,格外沉靜哀戚。穆晴嵐側耳片刻,緩緩道:“是什麼聲音?”
小晉子叩首道:“回小主,是皇上的轎輦聲,因著懿妃娘娘覺得身體不適,皇上特意前去懿妃宮裏。”
穆晴嵐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起身走到案幾前,奮力拿起案幾上的長笛,愴然笑了。
仿佛夜裏的輕風一般,一縷清越的笛聲悠揚昂長而起,音調悲愴,如仙女手中不慎滑下的絲緞,從景仁宮裏飄到陰冷黑暗的長街上。忽高忽低,忽急忽慢。穆晴嵐忍不住滑下清淚,一滴接著一滴,好似源源不斷的泉湧,怎麼也流不完,她的心,幾近隨著揚長的笛聲,飄去長街上,飄去宮外,飄去西北關口。
沉靜的夜,被這曲《天仙子》掀起一陣波濤。曲調哀戚,嗚嗚然如怨如訴,過了片刻,調子一轉,瞬間拔高,讓人聽得心碎,不過須臾,悠揚而清越的笛聲便充滿了整個長街。
穆晴嵐眼中流出的淚滑過她白嫩的麵頰,好似被笛聲帶去一般,轉而滴落在地麵上,消失不見。
皇帝尚未行至景仁宮,便像是被這笛聲深深吸引住一般,愴然出神。
小印子眼中一閃:“皇上,前麵便是景仁宮了。”
皇帝微微閉眼:“是的,朕知道。”
轎輦就這樣停了下來,微風肆意地從長街穿行而過,帶來冰涼的淚意。皇帝緊閉上雙眼,右手撫摸著腰間的玉佩。
小印子高喊一聲:“擺駕景仁宮。”
一曲罷,周遭漸漸恢複了平靜,穆晴嵐擦拭幹臉上的淚痕,悲哀而出神地笑了。
“皇上駕到。”
晶兒和小晉子忙叩首行禮,候著皇帝進來,過了片刻齊道:“給皇上請安。”
穆晴嵐亦是微微屈膝:“臣妾參見皇上。”皇帝不等穆晴嵐行禮,便慌忙扶起了她,那是一雙有力的臂膀,明晃晃的龍袍刺道穆晴嵐的心裏去,一個不忍,眼淚依舊奪眶而出。
皇帝令了晶兒和小晉子起來。穆晴嵐一把摟住皇帝,哭哭啼啼:“皇上就這樣待在臣妾身邊好不好?”
皇帝看了看晶兒:“你是她的貼身侍婢,你來說。”
晶兒行禮道:“回皇上,小主的哥哥穆冰前些日子被升了軍職,並且被調去了西北關口任職,今日有太監拿來書信,奴婢一看,原是小主哥哥患了重病,信中說是患了天花,奴婢原是不讓小主看的,可是,可是小主一定要看,奴婢隻得如實相告,後來,後來小主就動了胎氣,奴婢和小晉子好不容易才讓小主舒緩下來。眼下宮裏宮外皆是人心不安,小主是在找不到什麼辦法,因此很是焦灼,奴婢,奴婢實在是於心不忍。”
說完,晶兒亦是眼角泛淚,低下頭叩首。
皇帝擦幹穆晴嵐的眼淚,臉上的淚痕卻明顯了然。皇帝說話的氣息圍繞在穆晴嵐周圍:“這些事情,你不告訴朕,你能告訴誰?”
穆晴嵐心中一陣酸楚:“皇上已為國事煩憂,且如今天花蔓延,臣妾怎敢那一己之私來叨擾皇上。”說完,穆晴嵐將頭輕輕倚靠在皇帝的肩上,任由散亂的青絲如濃雲般逶迤在皇帝的手臂上。
皇帝的臉龐被宮燈照亮:“你是朕的嬪妃,更是朕的寵妃,何來叨擾一說?朕定讓太醫院最好的太醫前去醫治你哥哥,你哥哥為國出力不少。若實在不行,朕便可將他接回京中醫治。”
晶兒將蜜餞放在茶盞中,用了滾開的水衝好了端到皇帝和穆晴嵐的身前。穆晴嵐低低道:“臣妾私心,有句話不知是否當講。”
皇帝斬釘截鐵道:“你旦說無妨。”
“皇上恕罪,”穆晴嵐緩緩道:“皇上必然知道,臣妾的哥哥是在沈將軍的職下效力,因此若有擢升,也全靠沈將軍的扶持。可是因為上次哥哥對沈將軍軍威過大一事與其餘士兵有些意見不一,因此臣妾害怕,害怕沈將軍是因此事特意將哥哥調去西北關口,且沈將軍明知道這天花是西北一帶過來得士兵帶來的,那麼西北關口一定是那些士兵的必經之路。臣妾當真害怕,可是,臣妾沒有證據,皇上,臣妾亂說一通,汙蔑他人,請皇上恕罪。”
皇帝眼中愈發深邃幽明,他雙眼緩緩閉上道:“委屈你了,是朕的不好。沈忠,他,他是有些過分了。”說罷,皇帝長歎一口氣。
穆晴嵐何嚐不知道,皇帝拿沈忠沒有辦法,隻是,眼下沒有辦法的辦法,便是朝皇上道明了緣由。至於沈忠能如何,穆晴嵐根本沒有指望過,西北全靠沈忠的兵力抵擋著,皇帝不可能對沈忠處以過高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