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吉日定下來了,就在一個月後,上元節前。
首先覺得奇怪的是季連微雨,她一個公主出嫁,竟然沒有人過來置辦喜服,連嫁妝的單子也無人來征詢她的意見。但她什麼都沒問,隻是和往常一樣,看著窗外的雪花飄飄灑灑,手裏繡著荷包。
燕唯兒最近有事可忙,也不和季連別諾鬧別扭了,還表現得親親熱熱,再不談要離宮的事,這讓季連別諾暫時鬆緩了一口氣。
這日,皇後宮裏來了一位英俊少年。聶印,就是那個小五,已出落成一個英挺不凡的男子。他近年習醫,大有深進,又學了些雜七雜八,雖然起步尚晚,但其聰穎好學,資質上佳,竟也大有作為。
聶印對燕唯兒的感情,從盲目崇拜到傾心愛慕,直到如今,將這一切深深埋在心底,隻願做一個隨從跟在身旁,便心滿意足。
燕唯兒所有宮外的事,都交由他去辦。
他此時正是前來複命回稟,末了,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韋大小姐,我好像做錯了一件事。”
燕唯兒抬起明眸,嘴角泛出淺淺的笑意:“是不是又救了隻斷腿的狗或是掉尾巴的貓?”
聶印赧然,咬了咬嘴唇:“這次比救了掉耳朵的老鼠還要嚴重。”
“哦?”燕唯兒大有興趣,很想知道答案,看他到底又順手撿了些什麼東西回來,置辦的大宅可否裝得下?
“我是想救他回來,給你報仇。”聶印語氣裏,忽地增添了一抹殺氣。
燕唯兒不解地望著他,更加疑惑。
“風楚陽。”聶印輕輕吐出這個名字。他的眸光深黯,顯然心內交戰了無數次。救一切生靈,是他醫者本能,更何況是個活生生的人。
但沒有人比聶印更清楚,風楚陽帶給他心底最尊敬的女子的傷痛。
他親眼所見她失去孩子後的欲哭無淚,也更深知,她現在無法懷上季連別諾的孩子的那種無奈。
他把這筆賬,全算在了風楚陽的頭上。
痛苦之處在於,當他眼見對方快要死的時候,又忍不住出手相救。
“你怎麼會救到他的?”燕唯兒平靜而鎮定,四年前最後的那場慘烈,猶記在心。
那時,風楚陽完全有可能死在她手裏,但最後,她還是倒回去給了他解藥。
恩怨隨風散,散了這些年。
什麼都該放下了。
她是個豁達的女子,早將整件事情來來去去想得透徹。若不是那句“得此女得天下”的滑稽預言,她不會跟風楚陽有任何瓜葛,算起來,難道還要怪到複林大師頭上去?
除了她胎死腹中的孩兒,除了她現在無法再懷上季連別諾的孩子,其實一切,都還好。
聶印知勾起了她的心酸往事,隻淡淡答道:“機緣巧合下救了他,當時他正被追殺,全身都是傷。似乎,現在奉國繼承大統的是風楚雲,所以對風楚陽要趕盡殺絕,怕他東山再起造反。”
燕唯兒對別國那些勾心鬥角爭權奪利之事,毫無興趣,便略過不問,隻是淡然一笑:“這次不錯,撿個大活人回來,安置在宅子裏?”
“我便是來回韋大小姐的話,看怎麼處理他?”聶印私底下,一直叫她韋大小姐。
燕唯兒戲謔道:“難不成,你還能把他殺了?”她太了解聶印的心性,在外看見些流浪貓狗,受傷兔子,都會好心地把它們撿回來。
最離奇的是,有一次采藥的時候,撿回來一條蟒蛇,那蟒蛇受了極重的傷,無法動彈,最後愣讓他給治好了。但由於那物什太嚇人,不敢留在家裏,給它治好傷後,又悄悄著人將它放回山林。
後來聶印上山采藥,那蟒蛇竟然認得他,盤踞著給他當床,任他休息。
聶印的奇聞軼事,數不勝數,但幾乎都跟這些生靈有關,以致於燕唯兒叫他置下的宅子,能不能住人,都是十分值得懷疑的事。
隻是沒想到,這次撿了個人回來救,還是個仇人。
聶印仍舊稍顯稚氣的臉龐,現出左右為難的神色:“我總不能,見死不救。”他的聲音低低的,又帶了自責的情緒。救人,那是一種本能。當本能體現完了之後,才能想起這是不是仇人。
燕唯兒忽然伸手溫柔地在他頭頂揉了揉:“你做的是對的,醫者父母心,小五是個最善良的孩子。”
聶印低下頭,輕聲抱怨道:“我早就不是孩子了。我長大了。”
“你要是長大了,那就別一天到晚在貓貓狗狗堆裏打轉,說說,有沒有心怡的姑娘?早點成親,讓你娘親早些抱上孫子。”燕唯兒在他麵前,永遠是長輩的口氣,其實,她比他也大不了幾歲。
這便是聶印最頭痛的事。就算不能正大光明地喜歡韋大小姐,悄悄藏在心裏總也是好的,但卻不願意她總是以長輩的口氣教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