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惡少起身走到大帳中央時,逃逸者乖乖回來了。
不知所措的表情,和猶疑閃爍的眼睛仿佛在告訴眾人,他並沒有在茅房裏找到任何靈感。
惡少,何勇等人本就不指望方知文能變出什麼有用的花樣來,隻要看著他有勇氣回來,就已經將心放進肚子裏去了。
他在嘈雜激憤的武將中戰戰兢兢踩著淩亂的碎步子往將台的方向走,潘竹青與薛九滿意的望著他,就像在目睹一隻受驚的駱駝,於危險中苦苦尋找自己的落腳之地。
然而……
走到將台中間時,這個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駝背的男人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挺直了腰板,展開了雙肩,轉身麵對著吵嚷的人群。就一瞬之間,眼中的猶疑不定,驚懼不安完全消散,換來的是逼人的威嚴和戾氣。
“哐啷!”一聲金鑼響,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吃驚的望著將台中央那個手拿鑼錘的男人。十多分鍾前,還在老爹麵前唯唯諾諾毫無存在感的小屁孩,此刻這是要造他爹的反嗎?
“我再聽到有人廢話,就拉出去打二十軍棍。”他的聲音有力的回蕩在大帳中,讓所有人的耳朵和膽魄為之一震。“現在,你們是要聽我說,還是接著吵?”
潘竹青立刻感覺到事情的逆轉似乎超出他的想象,台上這人……根本不再是方知文。“常遠兆……”他麵無血色的喃喃自語,手中的茶盞眼看就要被他自己握碎。
常遠兆冰冷的臉陡然轉向他,雙眼深如寒潭,從前那滿眼的單純清澈,如今仿佛被永久性封印了。“潘大人,雖然你不是我麾下一員。可國有國法,軍有軍規,但凡在我這帳下,就必須遵照我的命令。否則,一律軍規處置。來人!”
“在!”
此時帳中除了兩個聞令而來的執刑兵以外,無人發出任何聲音,所有人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就連常雄和曹瑞,也都隻有沉默著觀望的份。這便是權力賦予人的魔力。
“將潘竹青,拉去帳外……打二十軍棍。”常遠兆淡淡的一句話,更是如同晴天霹靂,將所有人劈得目瞪口呆。他要打潘竹青?那個滅了好幾門官員,連六王爺見了他都繞道行轎的活閻王潘竹青?
“是!”執刑兵可管不了這麼多,得了令便要走過去拿人。
薛九立刻走出來攔在潘竹青麵前:“你敢?!”
常遠兆麵色未改,淡淡的說:“把他身邊這個人,也一並拉去,各打二十。”
“慢著!”九爺這下算是意識到人家並不是在虛張聲勢,而是要對他們主仆動真格的了。
潘竹青在薛九身後低低的說了一句:“別說了。”他不怕挨打,隻是此時此刻,他還無法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他當初的毒計,足可以置常遠兆於死地。雖然出了意外,卻也讓對方喪失心智,六親不認,淪為明教的傀儡,也可說是斷送了此生。可如今他不但沒死掉,居然能從明教人手中全須全尾神智清醒的回來……
薛九哪能眼睜睜讓潘竹青受此大辱,立刻緊走兩步,跪在大帳中央懇求道:“元帥,讓我替潘大人受這二十軍棍!您打我四十也好,八十也罷……隻要您消氣。求您了,元帥!看在……看在潘將軍的份上。”
常遠兆聽了這話,不由的揚了揚雙眉,這薛九似乎沒他想象中那麼蠢。“既然你這麼忠心,我成全你,你就替他吧。”他此時此刻此地,還真得賣潘景元的麵子。眼神稍稍一瞥,便看見潘景元舒了一口氣。
薛九抱拳大聲說了句:“謝元帥!”言畢,便被執刑兵領出大帳。
一瞬間,周圍除了喘氣的聲音,再無聲息。常遠兆的目光薄如刀片,劃過在座每個人的臉。大部分人都在心裏默默的吃驚,這個年輕人,與十幾分鍾前判若兩人。而少部分知道內情的人,心裏更加震動,眼前這個人還是他們認識了二十年的常遠兆嗎?
他站著的地方,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位置。他眼前的人,也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故人。可此情此景對他來說又何其陌生。自從梁伊伊忽然昏迷開始到今時今日,曆時大半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誰也想象不到,這個外表看上去依舊美玉一般的謙謙公子,究竟經曆了怎樣的煎熬與磨難。誰也想象不到,這麼久以來,他的心和意誌是如何被一次次撕碎,又是如何被他獨自縫補拚湊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