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梁伊伊實在是個堅韌樂觀的人。江浩然與她相處七年,最愛的也是她身上這個特質。她並不剛強,也會怕痛怕死,會求饒會妥協。但對於她心中真正堅持的信念,說什麼也不會放棄,並且充滿熱情與希望。在她的“飛刀”撲空了大概一百零一次時,她還傻笑著吹了吹手掌對自己說:“沒事,再來,我隻是太緊張了。呼……”
但災難並沒有因為她的堅毅而停下朝她襲來的步伐。她隻需稍稍垂一垂視線,便會發現城樓下那驚濤駭浪已經與她所站立的位置近在咫尺了。
她加快了手中的速度,一遍又一遍向對麵投擲繩索。心中像有一麵戰鼓,越敲越響,越敲越密。
或許是腎上腺素的原因,即使她再不願,可人類瀕死前的心理活動還是生生闖進她意識裏。從小到大,一張張與她親密熟悉的臉孔快速閃過她腦海。母親,父親,祖父母,表弟妹,老師,同學……然後是江浩然。
她腦子裏強製性播放著有關他的情節,他穿著製服向她走來,牽住她的手,帶她走過一條條曾經熟悉的街道,與她並肩坐在公寓陽台,相擁在摩天輪,最後,節奏忽然放慢,停在某一天警局練槍房裏的一幕……“你有沒有發現你平時練槍水準不錯,但遇到實戰就會容易打偏。知道為什麼嗎?”
她猛然清醒,回到現實,她很清楚的記得他當時說話的表情和語氣,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後來是怎麼說來著?我怎麼忽然想不起來了?我這腦子……江浩然你後來說什麼了?救命……我這豬腦子!”她氣急敗壞的拍著自己的腦袋,當時似乎隻顧著關注他換彈夾的動作,沒太注意他後來說了些什麼。
就在她快要把自己的腦袋拍漏之前,又一把熟悉的聲音和一張白皙俊美的臉適時閃進她腦子裏。“娘子,無論暗器,雙棍還是任何兵器,你想要驅使好它們,就要做到眼,心,手三者合一……你眼力準,手法好,可心裏卻在胡思亂想,那你手中兵器當然是不會乖乖聽你使喚的。”
她記得,這是某天晚上在常府花園裏與常遠兆的一段對話,她當時甩袖刀始終不得要領,氣急敗壞的直跳腳。“我沒胡思亂想啊,我隻想著怎麼才能打準一點嘛!”
常遠兆輕拍她的額頭,笑著說:“這就是胡思亂想。”
一瞬間,江浩然的樣子忽然出現在常遠兆身旁,將她腦中的畫麵割裂成兩半。一半是常遠兆溫暖的笑意,另一半是江浩然一邊換彈夾,一邊望著她問:“知道為什麼嗎?”話音剛落,提槍瞄向遠方。“因為你過分在意結果。”
似乎真的有槍聲在她耳邊響起,猶如一聲驚雷一道閃電將她神智中混沌的迷霧撕開。眼前還是常遠兆與江浩然並肩而立的模樣,一個微笑著說:“這就是胡思亂想。”
另一個眼神睿智堅毅:“因為你過分在意結果。”
仿佛這才是上天給她留下的一扇窗。江浩然,常遠兆,他們是梁伊伊活了三十年,遭遇兩個時代所擁有過的兩個人。他們如今都不在身邊,今後也許都再也無法與她相見,可是,卻在這最關鍵的時刻,給了她最大的精神力量和麵對一切的勇氣。
她閉上眼睛,關掉回憶和所有幻象。睫毛下暈染了一層晶瑩的濕氣。“我明白了相公。謝謝你,浩然。”
“成敗在此一舉了。”她重新捏住繩索,不再去看腳下狂暴的沙濤。眼觀鼻,鼻觀心,一聲輕歎後,手中的繩帶著她對生命的感激與崇敬,飛躍過咆哮的沙海,飛躍過生死間的距離……最後緊緊絞住了對麵角樓的某條橫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