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師賜醍醐(1 / 2)

雪停了。

風止花梗間,薄雪覆一層。望去綠的白的灰的蔥蔥蘢蘢地交雜著,蒼穹中旭日鋪開喧豔的紅。雲覃峰後山,一派寧靜。

光線鑽到眼皮子底下囂張,意識漸漸清明,宿醉的後勁才慢慢上來。頭崩欲裂,許久百裏風間悠悠晃晃地睜開眼。

有許久沒喝得如此爛醉了……也是有許久未像昨夜這般愁。白日裏駐一昭鎮理事的南穹弟子慕葉差人送了密信:“複國軍七影前日至鎮中,鼓動眾人一同力請劍聖出世。茲事體大,弟子不敢妄下結論,隻能請劍聖親自予以說法。”

寥寥幾句,字字沉重。匝地清明,心中茫然。

他素來自負,來去自由,不懼天不懼地,然而最憂便是這種情形,群起而求之。

避世隻怕負世人,出世又恐負後人。進退兩難,索性一醉解千愁,啟了封在後山泥窖裏的大半缸酒,一喝便忘了節製。忘了亂世,忘了天下,忘了還有沉甸甸的族人壓在劍上。

隻記得入夜後是阿澈生動的臉晃在眼前,軟軟糯糯的聲音縈繞耳側,柔潤的發扯在指尖,可醒後,淒清難當,難題依舊。

他的愁都壓在心底,麵上依舊沒半點兒異樣。支起手臂準備站起身,便有什麼東西順勢從腿上滑了下去。

這才察覺到原來還蓋了東西,垂眸望去,是一條毯子,都還未全然展開來,揉成一團七倒八歪地便扔在了他身上——肇事者不耐煩的情緒暴露無遺,一看便知出自誰的手筆。

幾分無奈又忍不住扯唇一笑,莫名滌蕩般心情微好。抖落一身的雪塵,長腿微屈站起,毯子一撂掛在手臂上。百裏風間攏了攏衣袍負手正要離開,目光看到不遠亭子裏景澈側身坐著,手裏端了一卷厚厚竹簡。

他的青色大氅她拿了隨意披在身上,盤著腿倚著亭柱,端的一副認真模樣,一絲不苟地順晨曦微光一行一行瀏覽厚重竹簡上的文字。三千青絲垂至腰際,小臉兒上半點兒胭脂不染,偏是風韻自然,玲瓏剔透,饒別人再怎麼濃妝豔抹都學不來。

徒弟越長越漂亮,他這個師父喜憂參半。喜自然不必說,不是誰都能有一副好皮囊;而憂,他也尋摸不清為何,從未深究過,隻偶爾會心生難以控製感。這美麗太過撩人,恣意驕傲如她,他難以一手掌控。

許是聽聞動靜,景澈抬了臉看過來,方才還是恬靜姿態,這會少女生動躍然於臉上。半眯桃花眸,絳唇翳皓齒,一笑宛若百花開,語氣裏頭半是嘲笑:“師父,睡得可舒服?”

尾音拖得綿長,她一直沒怎麼長大的軟軟嗓音聽得人骨頭酥一把。

“舒服是舒服,就是有點兒冷。”長腿一跨,搖搖晃晃踏上台階。

坐到她麵前,招呼不打便抽出她手中的竹簡看看。原來是九痕沙心法口訣,這才想起昨晚她似乎說要學劍。

可真是破天荒,小徒弟受了什麼刺激,突然如此好學起來?從前她是多教一式都不學,嫌了學多了記不住。不過他也不催促著讓她成材,反而有時候倒也佩服起自己徒兒來。平日裏瞧她是半個急性子,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的,而修煉習武一事上卻極耐得住性子,一招一式都要苛求完美。

“拿回來。”她睨他一眼,奪回竹簡。

怎麼都是一副師徒相看厭的形勢。

“都記熟了?”百裏風間慵懶扯唇笑,一貫這副無所謂的模樣。

“嗯,月前就背熟了,如今再溫故一遍。”

迎著冷風百裏風間打了一個哈欠,末了拇指摸摸胡茬,又站起身:“那你再看會,師父先去睡個回籠覺。”

“你——”以為他要教她習一痕沙了,正準備著暖暖身子開始練劍,卻不料心思撲了個空,難免對百裏風間呲牙咧嘴起來。

他回頭笑笑,兀自走了,背影望著有些清冷寥落,跟瞬間換了張臉似的。

景澈深吸一口氣,眉眼舒展回去。反正橫著豎著師父都是這個脾性,見多了也就習慣了。又嘩啦啦地展開竹簡,尋了方才斷掉的地方繼續瀏覽。

這般認真自然是為了赴宮霖的三天之期,且不說下跪磕頭是何等羞辱,身為劍聖弟子若不能贏了比自己整整低了一輩的宮霖,她還真對不起曾經吹下的牛皮。

亭子中央小青鼎慢烹著一壺茶水長煙微嫋,濃密睫毛在白皙臉上投下長長纖影。不知不覺景澈翻完了整卷口訣,眼睛倍感酸澀,抬起臉透過六角玲瓏亭望向半壁天空,太陽當頭,已是正午。

日光不急不緩,雪地萬籟俱靜,顯得更加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