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瀛山綿延鍾聲,一路能夠響到東海之濱。可在這片山野裏聽來,總是不大真切。許是這山腳下的泛濫成海的鳶尾花作祟,總是擾人心神,不能把多餘的心神分一分出來,聽一聽外麵的世界。

上歌拎著小花籃,從半山的宮殿裏出來,準備去山下采一些鳶尾花,放到崇恩的身邊去。

腳步剛動,就聽見東側的客房裏傳來響聲,很快,就有腳步聲跟著她一前一後地出了宮殿。

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了一頓,緊緊咬住了下唇。

眼角餘光,能瞧見一身青衣的俊朗男子,默不作聲地跟在她的身後。

她的心口就是一疼,眼眶一熱,眼淚差點就落了下來。可她咬咬牙,逼自己狠狠心,腳不停地往山下走去。

身後的男人也似乎是習慣了她的漠視,隻跟著她,見她停下來,彎下身子去采今日新開的鳶尾花,他便在她身後站定。她采了一籃子,沉沉地挎在手腕上,將衣服都拉扯像一邊,他於是默不作聲地掐個訣,隔著距離將她的衣服理了理。

上歌隻覺得有熟悉氣澤包圍著自己,連忙吸吸鼻子,低下頭不去看他,快速從他身邊走過。

她攜著籃子,前往東瀛山天宮。

山門弟子瞧見是她,都露出不忍的神色,卻扯著勉強的笑容對她說:“上歌公主,今日又來瞧聖帝麼?”

上歌於是點點頭,抬頭望懸浮在半空的宮殿看了一眼。

忽然,她咦了一聲:“怎麼有人在?”

山門弟子笑道:“大師兄今日從凡間回來,剛剛去見的師父。”

“築若回來了。”上歌沉靜地點了點頭:“他此去凡間平亂,也有差不多百年了,的確是該來見見崇恩。”

她跨過守山門的弟子,徑直往天宮去。

剛踏上雲頭,就聽見山門弟子又低低喚了聲:“離止殿下。”

她不敢回頭去看一直跟在身邊的人,隻得埋著頭往天宮衝去。

築若老遠就瞧見了她,皺著眉頭等她走近。等近了,才看清她微微滲血的春色,他心中一痛,又是憐她,又是惱她:“上歌兒,你這是何苦呢?”

上歌恍若沒有聽見,邊笑著跟他打招呼,邊手腳麻利地將昨日放在崇恩水晶棺邊的鳶尾花收到乾坤袋裏,將今日新采的放在水晶棺邊的花瓶裏。似乎嫌棄擺得不夠好看,她又故意將幾朵鮮花的位置調了又調,就是始終不抬起頭來。

築若歎息,眼睛落在殿外站著的青衣男子身上。

青衣男子也似乎知道他所想,目光與他相會,他略略點了點頭,跟著築若下山。

他一走,上歌立即就輕鬆起來。

她坐在崇恩身邊,支著下巴瞧著沉睡的人,隻是低低笑,說一些趣事給他聽:“百年前你就這樣離開,凡間出了好大亂子。淵極爺爺推薦了築若去曆練,不想築若在凡間曆練,倒曆練出一朵桃花來。如今他功德圓滿,聽說那女子也帶回了天界。可惜可惜,剛剛應該提醒他,把那人也帶來給你瞧瞧……哦哦,還有,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我們在凡間救過的那個狐妖?在青丘住著,聽說前段時間曆劫,也飛升了個青丘的地仙……”

她斷斷續續地說,似乎要把這一生的話都在這屋子裏說完。

可總沒有人回應,她也終究是沒趣。

好久,才低低地一聲歎息:“崇恩,你是不是也要像父神一樣,永遠化虛了?一百年了,一百年了呢……”

那日東海之濱一場變故,她也昏迷了很久。

等醒來的時候,崇恩已經被眾人帶回了東瀛山,安置在這天宮懸棺裏。而她在昏迷的時間裏,都發生了什麼,眾人決口不提。

可她自己心裏跟明鏡兒一樣,什麼都明白。

她想起了作為夙紗的記憶,也模糊地記起在東海之濱,是她殺了燭元,想起了崇恩臨去前對她的殷殷期盼,想起他的手在她掌中慢慢冷去,那種噬心椎骨的感覺……她也記得昏迷前離止看她的神情,想起過往千年他對自己無所不盡的嗬護,那些開心也好不開心也好的過往,比起崇恩逝去的感覺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從未料到這樣的局麵,至今也不敢麵對身後的人。

離止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就站在殿外的陰影裏,隻靜靜地凝視她,可那眼神,她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