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的吝嗇父親(1 / 2)

我的吝嗇父親

親情

作者:琴台

1

父親是一個月前檢查出肝癌的。初始的症狀一點都不明顯,隻是間隔三五天嘔吐一回,打一天點滴或者吃幾包藥,症狀立刻消除。

這種狀況持續了一個多月,到後來,消炎藥和點滴都不起作用了,我才開始有點慌。B超單子很清晰地顯示,他的肝部有腫塊。很快又做了一個加強CT,腫瘤這個事實就板上釘釘地確定下來。

從未有過的傷心讓我幾乎站立不住,再走幾十米,回到自己家中,一進門便癱軟在地上。

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以這種方式同這個世界告別。我更沒有想到,看到他將近人生的終點,自己是如此的無法承受。

曾經,我一直以為自己並不愛他。

很幼小的記憶中,家裏一直缺少他的位置。他和媽媽兩地分居,大我兩歲的姐姐,跟著他在縣城讀書,我則是跟隨媽媽在鎮上的中學,過完了童年。

他的孤僻和怪異人盡皆知。我印象最深的是10歲時的一件小事。他新買了一輛自行車,周末回來,將車子仔細地放到家裏便去了菜園。那時我剛剛學會騎車子,碰巧小夥伴來喊,於是鬥膽將他的自行車騎了出去。

瘋玩兒到傍晚回來,還沒進門,就聽到他的咆哮。待看到我,他老鷹一樣撲過來,將我從車子上一把拎起來遠遠丟出去。那次,我磕殘了門牙,到現在,那顆門牙還有小小的豁口。

媽媽和他吵了個天翻地覆,他二話不說載著姐姐就回了縣城。黑漆漆的晚上,媽媽摟著我在床上小聲抽泣。驚魂未定的我,上下牙齒打著顫,心裏閃過一個朦朧的念頭:“這人肯定不是我的親爸!”

2

那個年代的他,壓根兒不知道AA製這個名詞,卻是極忠實的AA製粉絲。這種狀況在我腦子裏印象深刻,以至於關於少年的所有回憶就是一個鏡頭,飯桌上他和媽媽用筷子夾著肮髒的紙幣:“這是你的,這是我的。”那種莊重嚴肅的神情,根本不像一張床上的夫妻。

我上初中之後,爸媽已經結束了兩地分居的狀態,分離多年的一家人終於生活在一起,但想像中的幸福依然遙不可及。媽媽和我,他同姐姐,一家四口人好像圍城內的兩座孤島,天天麵對麵,卻幾乎沒有交集。

高中時,語文課上讀到《葛朗台》,我的眼前總閃現出爸爸的影子。從小到大,我在這個男人身上沒有體會過任何溫情,在他的世界中,最重要的東西就是“錢”。即便是他最疼愛的姐姐,除了必要的學習生活用品外,他也從不為她多花一分錢。到後來,姐姐大學畢業,能夠自力更生之後,我才驚訝地發現,她和爸爸也是那麼的疏離。

而爸爸呢,每次看到姐姐,念叨的就是多年養育她的不易。話裏話外的意思很明顯,他已經付出過了,現在,該是姐姐回報的時候了。

姐姐沒少給他錢,但他總是不滿足,到最後,姐姐就很少回家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放棄索取,每隔一段時間就給姐姐寫一封信,巧立各種名目要錢。

我從心底裏為有這樣一個爸爸而感到羞愧。

大學畢業不久,我遇到了現在的妻子,準備結婚。那時候,縣城的房價還不貴,一套房子不過幾萬元。

媽媽同他商量要給我買套房子,他難得同意了。房子買好後,他堅決要在房產證上寫自己的名字。為了安撫他,房產證上真的寫了他的名字,噩夢便從此開始。

從房子到手的那天起,和這個房子有關的一切,都得聽憑他做主。裝修、家具,甚至牆上掛一幅什麼畫,都得尊重他的意見。我和妻子稍微有一點不順從的意思,他就大吵大嚷地讓我們滾出他的房子。

實在沒有辦法,結婚一年後,我和妻子東挪西借總算湊夠了他當初出的購房款。攥著錢,他這才消停下來。

3

婚後我本來是想將媽媽接到身邊來的,但他不同意。而婆媳關係也的確是個難題,到最後,媽媽同他還是生活在原來的老房子裏。那時候,他已經退休了,大段空閑時間裏,他在老房子旁邊的空地上開墾了一塊荒地,春天種玉米,夏天種蔬菜。

附近住的老人,看到他墾荒,便也過來湊熱鬧。本來是消閑解悶兒的事兒,他卻如臨大敵,擔心自己的莊稼被人偷,又怕其他荒地被別人多分多占。那兩年,他天天揮汗如雨地忙碌,最終,偌大一片荒原全部被他開墾了據為己有才算罷休。即便這樣,他還不滿足,沒事就在田埂上下功夫,今天侵鄰家一寸,明天再侵一寸。直到對方察覺,一場口水仗之後,他才偃旗息鼓。

荒地開墾出來,年過70歲的他體力卻跟不上了,於是,每到秋收我便再也不得閑。今天幫他收豆子,明天幫他掰玉米,看到窄小的院子裏堆滿莊稼,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